楚无难深邃如古渊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澜。
雪无瑕？
她怎会此刻前来？
在这段被强行植入、近乎荒诞的“圣主”记忆里，今日此时，似乎并无既定安排需圣女觐见。
心念电转间，他已压下眸中异色，声音透过厚重的殿门传出，平稳中带着一丝久居上位的自然威严：
“进。”
“吱呀——”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裹挟着殿外清冷而纯净的灵气流光，迈步而入。
依旧是那一头流金般璀璨夺目的长发。
并非盘成雍容华贵的发髻，而是如瀑般自然垂落至腰际，发梢微微卷曲，在殿内星辰光辉映照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
肌肤莹白胜雪，吹弹可破。
一双蔚蓝色的眼眸，澄澈如万里无云的晴空，又似蕴藏着星辰碎片的深海，此刻正微微低垂，带着显而易见的恭敬与一丝……爱慕之情。
她身着一袭简约而剪裁合体的白金色圣子袍服，勾勒出初具规模的姣好身姿，更衬得她气质清冷出尘，宛如冰雪雕琢的精灵。
然而……
楚无难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那白袍下摆往下……
只见那双笔直纤细的小腿，竟被一层薄如蝉翼、却勾勒出完美腿型的纯白丝织物紧紧包裹着！
丝质光滑，泛着细腻柔和的光泽，与白袍、金发、雪肤交相辉映，竟奇异地融合了圣洁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禁忌的诱惑。
白丝？
楚无难那古井无波的心湖，此刻也忍不住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抽搐了一下。
现实中的雪无瑕，身为圣主，雍容华贵，气度威严，何曾有过如此……如此诱人的装扮？
这汇聚了众生潜意识与某种恶趣味的“世界规则”，倒是对他某些不为人知的……偏好，了解得颇为“透彻”。
甚至可说是……过分迎合了。
他轻咳一声，迅速收敛了那瞬间的失态，眸光恢复平静，目光落在那张绝美脸庞上，淡然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无瑕，何事？”
雪无瑕闻声，连忙上前几步，在距离楚无难玉榻前十步之遥处停下，恭谨地行了一礼，声音清脆悦耳，如同冰珠落玉盘：
“师尊，弟子前来禀报。琉璃师妹她日前传讯，言其正在中域历练。”
“恰逢中域那至高圣地，轮回殿，广发轮回帖，欲开天骄宴席，邀约天下俊杰共赴。琉璃师妹已先行顺道赴宴去了。”
她微微抬头，蔚蓝眼眸望向楚无难，继续道：“弟子亦收到了轮回殿的请柬，特来请示师尊，是否应前往赴宴？”
轮回殿？
至高圣地？
天骄宴席？
楚无难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
果然，狐狸尾巴藏不住。
在这精心编织的虚幻世界里，这群阴魂不散的余孽，竟敢将自己粉饰成执掌中域、俯瞰苍生的至高圣地？
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在此界树立这般权威，所求为何？
在此界称尊，难道还能反馈现实，助那早已被楚妙音亲手葬送的轮回殿死灰复燃不成？
使一个彻底覆灭、连道统都几乎被打散的势力直接重现于世……
这等逆乱阴阳、颠覆命运之能，莫说区区圣人王，便是寻常天道境道主，也绝无可能做到！
这遗迹背后所藏之秘，所牵扯的层次，恐怕远比他先前预估的还要恐怖！
或许……真触及了那莫测的……禁忌领域？
思绪如电光石火般掠过，楚无难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
“既是邀约，去见识一番也好。轮回殿……底蕴深厚，此番宴席，想必群英荟萃，你与琉璃互为照应，多加小心便是。”
他并未阻拦，反而顺势而为。
既然对方摆下宴席，正好让雪无瑕前去一探虚实，看看这虚幻世界里的“轮回殿”，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是！弟子谨遵师尊教诲！”雪无瑕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显然对能外出历练颇为期待。
她再次恭敬行礼，然而，行礼之后，却并未立刻离去。
反而，她微微抬起那张精致无瑕的俏脸，眼中泛起一丝细微的波澜，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盼，声音也较之前轻柔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撒娇意味：
“师尊……弟子此次前往中域，路途遥远，归期未定……临行前，弟子……弟子能否再劳烦师尊……为弟子梳一次头？”
楚无难微微一怔。
梳头？
他心念微动，立刻从那纷乱交织的“圣主”记忆中检索相关片段。
确实……在这段被编织的人生里，于雪无瑕与夜琉璃，他确时常亲手为她们梳理发丝，权作课业之余的闲暇趣事，亦是师徒间亲近的一种方式。
而且这虚幻的世界中，无论是雪无瑕还是夜琉璃……
似乎都对这份“师尊”的宠溺格外眷恋，那份潜藏的情愫，似乎比现实中更为炽热，更不加掩饰……
楚无难面色不由得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古怪。
这算什么？
两位逆徒总想推倒师尊？
他目光落在雪无瑕那满含期待的眼眸上，终是淡淡应了一声：
“过来吧。”
雪无瑕脸上顿时绽放出明媚如春光破冰的笑容，快步走到楚无难身前的蒲团边。
乖巧地背对着他坐下，将那一头流金般的长发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他面前。
楚无难起身，取过一旁玉几上的一柄通体莹白、温玉打磨而成的梳子。
他站在雪无瑕身后，手指轻轻拂过那流金般绚烂的长发，发丝柔顺光滑，带着淡淡的冷香。
“今日，想要个什么发式？”他随口问道，声音依旧平淡。
雪无瑕微微侧首，仰起脸看他，唇角扬起一抹纯净而依赖的笑意：“只要是师尊梳的，无瑕都喜欢。”
看着她这全然依赖、与真实世界中那位雍容威严的圣主雪无瑕截然不同的娇憨神态，楚无难不由得有一瞬间的晃神。
现实之中，身为他师尊的雪无瑕，虽也偶有让他帮忙梳理长发之时，但那多是因修炼神通导致发髻散乱，或是在某些极其私密、放松的时刻。
那时的她，雍容华贵，气度天成，虽偶有流露小女儿情态，却也绝无眼前这般全然依恋、近乎孺慕的模样。
甚至……某些过于亲昵的举动，也仅限于师徒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绝非此界这般……直白。
他忽然起了一丝……捉弄之心。
反正此地亦是虚幻，纵有些许出格，权当是对这编织世界的一丝微不足道的……反抗与戏谑吧。
“既如此，”楚无难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无人能察觉的弧度，“那为师今日，便给你梳个……双马尾吧，精神些。”
“双马尾？”雪无瑕眨了眨蔚蓝的大眼睛，似乎对这个略显活泼的发式有些意外，但随即展颜一笑，毫无异议，“嗯！都听师尊的！”
楚无难不再多言，指尖灵巧地动作起来。
他先将那柔顺的金发中分，动作轻柔而精准，仿佛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梳齿划过发丝，带来细微的沙沙声。
殿内寂静，唯有星辰运转的微光流转，映照着一站一坐的“师徒”二人。
梳着梳着，楚无难的目光再次落在雪无瑕那毫无防备的、纤细优美的后颈，以及那被白丝包裹的、并拢的纤细小腿上。
楚无难的眼神，再次出现了瞬间的恍惚。
眼前少女的轮廓，竟隐隐与他万古前，身为“圣师”时，初次指点那个倔强而纯净的少女雪无瑕时的模样，重叠了起来。
而那份依赖，又与现实中，那位已登临绝巅、偶尔却也会在他面前流露出些许慵懒与……难以言喻的亲昵的师尊雪无瑕，形成一种奇异而矛盾的映照。
真实与虚幻，过去与现在，师长与弟子……
数重影像在他脑海中交错闪烁，使得他心神竟再次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隙。
“师尊……？师尊？”
雪无瑕似乎感受到他动作的细微停顿，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楚无难猛地回过神来，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凛然。
不对劲！
以他三世神魂之稳固，心志之坚毅，纵是面对身边亲近之人，也绝无可能接连这般出现心神恍惚之态。
这绝非简单的触景生情！
这方世界，绝非仅仅篡改记忆那般简单！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力量，在悄然影响着身处此界之人的心绪，试图将他们的情感、行为，拉回那条被设定好的“命运轨迹”之上！
他压下翻腾的心绪，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无事，想起一些旧事罢了。”
他手上动作加快，很快，两个对称的、高束的金色马尾便已成型。
马尾辫梳理得一丝不苟，发尾自然垂落，随着雪无瑕轻微的呼吸微微晃动，为她清冷的气质平添了几分罕见的娇俏与活力。
“好了。”楚无难放下玉梳，声音平静。
雪无瑕立刻站起身来，转身面向楚无难，抬手轻轻摸了摸脑后的双马尾，脸上露出明媚灿烂的笑容，蔚蓝的眼眸弯成了月牙：“谢谢师尊！无瑕很喜欢！”
说着，她忽然上前一步，伸出双臂，轻轻环住了楚无难的腰，将脸颊贴在他微凉的月白圣袍前襟上。
楚无难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现实中的雪无瑕，纵然对他情感特殊，也绝无可能如此热情大胆，做出这般近乎撒娇的拥抱。
“师尊，无瑕去了……您……要保重。”少女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离别的依恋与不易察觉的颤抖。
楚无难沉默片刻，终是抬起手，略显僵硬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
“嗯，去吧，凡事……谨慎，若有变故，及时传讯。”
“是！”雪无瑕重重点头，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又深深看了楚无难一眼，这才转身，步伐轻快却坚定地向殿外走去。
金色的双马尾在身后活泼地跳跃着，与那抹金白的身影一同消失在缓缓闭合的殿门之外。
楚无难独立殿中，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扉，眸光幽深，若有所思。
轮回殿设宴……雪无瑕与夜琉璃皆赴约……
这虚幻世界的棋局，已然展开。
而他那不时的心神摇曳，更是证明此界诡异，需得尽快弄清根源，找到破局之法。
那么，下一个需要“验证”的，便是……
他目光一转，仿佛穿透了层层殿宇与虚空，望向了圣魔浩土另一处核心之地——魔渊地宫的方向。
“绝仙……”
下一刻，楚无难一步踏出，身形如水墨晕开，悄然融入虚空，向着魔渊地宫而去。
他要去见见，这个世界里的……凌绝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