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庄观,静室之内,檀香袅袅。
自那日人参果宴后,镇元大仙便闭关不出,只留清风、明月招待取经团队。表面上是寻常的借宿休整,但八戒心知肚明,这看似平静的道观,实则是风暴来临前,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准备据点。
悟空闲不住,拖着沙僧去后院切磋武艺,美其名曰“活动筋骨,以防锈蚀”。唐僧则在净室诵经,眉宇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虑,金蝉子的记忆碎片不时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让他时而恍然,时而困惑。
八戒独自坐在安排给他的厢房内,窗棂半开,能望见庭院中那株参天的人参果树。枝叶婆娑,散发着浩瀚而温和的生机,但他脑海中回荡的,却是镇元子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天地灵根,亦是监视三界的法器……”
他伸出手,掌心上方,微弱的水汽凝聚,隐约呈现出天河帅印的轮廓,但转瞬即逝。实力恢复了些,但面对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这点力量依旧如同萤火之于皓月。铁证在手,盟友暗伏,但如何将这一切力量拧成一股绳,给予那凌霄宝座上的存在致命一击?这需要的不再是匹夫之勇,而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慧。
就在他心神沉浸,反复推演各种可能却总觉得千头万绪,难有万全之策时,静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来者并非镇元子,也非观中道童,而是一位手持青莲花,面容慈和却又蕴藏无尽智慧光芒的菩萨——文殊菩萨。
八戒心中一凛,立刻起身,合十行礼:“弟子猪悟能,拜见文殊菩萨。”他心中念头急转,文殊菩萨此时悄然来访,绝非偶然。
文殊菩萨微微一笑,目光如清澈的潭水,仿佛能映照出人心最深处的思绪:“净坛使者,不必多礼。你心中所虑,亦是三界众生未来所系。大天尊妄行逆天,罪证渐显,然弑神之举,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周密筹划,非但不能拨乱反正,反会引致三界崩殂,苍生蒙难。”
八戒深吸一口气,知道关键时刻已到,沉声道:“菩萨明鉴。弟子等收集罪证,联络盟友,确知已到不得不发之时。然敌我力量悬殊,天庭经营万载,根深蒂固,玉帝……那魔神更是深不可测。如何行此雷霆一击,又能将代价降至最低,弟子愚钝,恳请菩萨智慧点拨。”
文殊菩萨颔首,将手中青莲轻轻置于空中。那莲花滴溜溜旋转,散发出柔和清光,光芒扩散,瞬间将整个静室笼罩。外界的一切声音仿佛都被隔绝,室内自成一方天地,时间流速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此乃‘智慧莲境’,可摒除一切窥探,延缓时光流转。”文殊菩萨解释道,“在此境中推演,一念便可衍化万般可能。悟空、悟净,以及金蝉子,皆已入定,意识与此境相连。杨戬道友、真武大帝、地藏王菩萨、四海龙王、乃至兜率宫老君、观音尊者等关键盟友的一缕神念,亦将应邀降临,共商大计。”
随着他的话语,莲境之中,光点闪烁,凝聚成一道道模糊却蕴含强大气息的虚影。悟空的桀骜、沙僧的沉稳、唐僧(金蝉子)的深邃、杨戬的冷峻、真武的肃杀、地藏的慈悲、龙王的威严、老君的淡然、观音的宁静……诸多气息交织,虽非本体,却代表着三界中一股足以颠覆乾坤的力量。
“善。”老君的神念虚影率先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罪证已足,人心已动。然弑神非比寻常,需一击必中,绝无第二次机会。文殊,便由你主持,推演战局吧。”
“谨遵道祖之意。”文殊菩萨肃然应道。他目光扫过在场所有“意识”,最终定格在八戒身上,“净坛使者,你乃此局核心,亦是变量所在。且随我观之——”
话音未落,文殊菩萨并指如剑,轻轻点在悬浮的青莲之上。
“嗡——”
莲境中央,光华大盛,无数细密的光线交织缠绕,迅速构建出一幅庞大无比、精细入微的三界立体星图。天庭、灵山、四大部洲、幽冥地府、四海八荒,乃至一些隐秘的秘境、洞天,皆在其中清晰标注。凌霄宝殿、瑶池、昆仑秘境、天河、蟠桃园、广寒宫、兜率宫、灵山雷音寺、地府十八层地狱……所有关键地点,都以不同光芒闪烁。
而在天庭核心区域,一股浓郁得化不开、带着丝丝缕缕不祥黑气的暗金色光团,代表着玉帝及其核心力量,其光芒几乎笼罩了整个天庭,威压四方。
“此乃当前态势。”文殊菩萨道,“敌明我暗,然敌强我弱,是为基本。”
他指尖再点,星图开始动态变化。
“推演一:强攻凌霄殿。”
星图上,代表联军的力量(以蓝色、绿色、白色等光点表示)开始从四面八方,主要是通过南天门,向天庭核心区域汇聚,最终形成一股巨大的洪流,直扑那暗金色光团。
杨戬的虚影开口,带着金属般的铿锵:“若行此策,我军需兵分多路。我率草头神并雷部反水天君,为先锋,强攻南天门,吸引正面守军。真武大帝率幽冥神军自北天门潜入,直捣瑶池,切断其后路与部分支援。四海龙王引天河之水,水淹天庭,制造混乱,分割天兵阵营。悟空、八戒、哪吒等核心战力,直取凌霄殿。”
星图上,攻势如潮,蓝色光点奋勇向前。然而,那暗金色光团骤然爆发出恐怖的光芒,无数代表天兵天将、忠诚神将的金色光点从各处涌出,层层阻击。更有一股股隐藏的、带着污秽气息的暗红色光点(魔神军队)突然出现,从侧翼甚至联军内部发起突袭。
激战惨烈,凌霄殿前血流成河。蓝色光点虽英勇,但在绝对的数量和主场优势下,推进缓慢,损失惨重。
“问题在于,”真武大帝的虚影沉声道,“玉帝……或者说那魔神,绝不会坐以待毙。其隐藏的魔神军队数量不明,战力不明。且凌霄殿必有极其强大的禁制与阵法,强攻之下,即便能破,我方核心战力亦将折损过半。更遑论,那魔神若狗急跳墙,强行吞噬周遭一切补充自身,甚至引爆部分天庭根基,后果不堪设想。”
推演画面中,果然,在联军付出巨大代价逼近凌霄殿时,那暗金色光团猛然膨胀,化作一个扭曲的、吞噬一切的漩涡,大量金色、蓝色的光点被卷入、湮灭。整个天庭结构开始不稳,部分区域崩塌,能量风暴席卷四方。
“此路,代价太大,胜算不足三成,且有引发三界结构性崩塌之风险。”文殊菩萨平静地得出结论,指尖轻划,那惨烈的推演景象如烟消散。
静室内一片沉默。虽然只是推演,但那逼真的景象和惨重的代价,让所有人的意识都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推演二:诱敌出洞,分而歼之。”
文殊菩萨再次点动青莲。星图变化。
“根据五方揭谛提供的记录,玉帝每隔一段固定周期,会秘密前往昆仑秘境,疑似进行某种仪式或与魔神本体沟通。此或是良机。”
星图上,代表玉帝的暗金色光团离开凌霄殿,移向昆仑山方向。
“我军可提前在昆仑秘境布下重兵,设下埋伏。由悟空、八戒、杨戬、哪吒,携诛神阵图、弑神弩等关键法器,主攻。真武大帝率部封锁昆仑外围,防止其逃脱。地府势力扰乱阴阳,迟滞可能的天庭援军。”
画面中,玉帝的光团进入昆仑山范围,瞬间,早已布置好的大阵启动,光芒冲天,将那片空域彻底封锁。悟空、八戒、杨戬、哪吒等核心战力蜂拥而上,展开围攻。
起初,战局似乎有利。玉帝措手不及,被压制。然而,就在即将得手之际,那暗金色光团再次异变,爆发出远超预料的力量,竟是强行撕裂了部分封印。
“不对,”地藏王菩萨的神念传来警示,“其力量增长异常,远超平日。恐是故意显露破绽,引我等入彀。或者,昆仑秘境本就是其力量源泉之一,在此地与其交战,正中下怀。”
推演画面中,玉帝狂笑着,昆仑山脉地底涌出磅礴的魔气,融入其身躯,使其威势更盛。而天庭方向,留守的魔神军队在其遥控下,并未急于救援昆仑,反而直扑联军力量相对薄弱的灵山、龙宫甚至人间重要据点,迫使联军分兵救援,阵脚大乱。
“围点打援,反客为主。”文殊菩萨微微蹙眉,“此策风险在于,难以确定昆仑是否为陷阱,且其本体离开天庭后,留守力量依然强大,足以对我方根基造成致命打击。若不能在短时间内将其斩杀于昆仑,则满盘皆输。胜算,约四成。”
第二次推演再次以不利结局收场。莲境中的气氛更加凝重。玉帝的老谋深算和隐藏实力,远超最初预估。
“推演三:中心开花,内外夹击。”
文殊菩萨的声音依旧平稳,不带丝毫气馁。他指尖光芒流转,星图再次变幻。这一次,焦点集中在了天庭内部。
“强攻不行,诱敌风险高,那便从其内部瓦解。太白金星提供的密道图,至关重要。”
星图上,一条极其隐秘的、蜿蜒曲折的路径,从三十三天外的某处偏僻星域,直接连通到凌霄宝殿的深处,避开了绝大部分常规防御和侦测阵法。
“派遣一支绝对精锐的小队,通过此密道,直接潜入凌霄殿核心区域。”文殊菩萨的目光看向悟空、八戒、杨戬和哪吒的虚影,“你四人,为此次行动核心。悟空变化多端,负责探路与解除沿途机关;八戒统筹全局,把握时机;杨戬天眼洞虚,应对突发状况;哪吒熟悉天庭内部构造,且机动性强。”
“同时,”文殊菩萨指向星图其他部分,“外部发动全面佯攻。牛魔王率妖族大军,大张旗鼓攻击南天门,做出决战的姿态。四海龙王掀起四海狂澜,冲击天庭水脉。真武大帝陈兵北天门,施加压力。佛兵于外围布防,阻断可能的外部干预,并防止其逃脱。”
“此举目的在于,将玉帝的注意力和大部兵力吸引到外部防线。为潜入小队创造最佳时机。”
推演画面展开:外部,战火连天,杀声震耳,天庭守军主力被牢牢牵制在各处天门。内部,潜入小队如一把尖刀,沿着密道悄无声息地逼近心脏地带。
然而,问题再次出现。当潜入小队成功进入凌霄殿范围,即将面对玉帝时,却发现凌霄殿内并非空无一人,而是布满了强大的禁卫和隐藏的阵法。更棘手的是,玉帝似乎对密道的存在并非一无所知,在关键节点设置了反制措施。
推演中,小队陷入苦战,虽然个体实力强悍,但身处敌巢,支援困难,一旦被拖住,外部佯攻的联军无法久持,待天庭守军回援,便是瓮中捉鳖。
“此策关键在于‘快’与‘准’。”杨戬的虚影冷静分析,“必须在外部佯攻部队达到压力峰值,玉帝注意力被最大限度吸引的瞬间,我等发动突袭。并且,需要内部接应。”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了代表广寒宫的那个光点,以及王母娘娘所在的瑶池。
文殊菩萨颔首:“不错。嫦娥仙子若能及时提供凌霄殿内部实时情况,甚至制造些许混乱;王母娘娘若能以特殊手段,暂时干扰或削弱凌霄殿的部分核心禁制……此策胜算可大幅提升。”
他顿了顿,继续推演,加入了内部接应的变量。画面中,当潜入小队遭遇阻碍时,凌霄殿内的某些禁制果然出现了短暂的失灵,或者守卫出现了不应有的混乱。小队抓住机会,突破层层防御,终于直面那暗金色的光团——玉帝。
惨烈的核心之战爆发。诛仙剑阵的煞气、弑神弩的寒芒、金箍棒的霸道、九齿钉耙的玄妙、三尖两刃刀的锋锐、乾坤圈的炽烈……所有力量集中于一点,疯狂攻击。
玉帝(魔神)在最初的惊愕后,爆发出恐怖的实力,魔气滔天,法则混乱。推演画面剧烈震荡,显示着战斗的激烈程度。
“即便成功近身,其魔神本体的强度,依旧远超预估。”太上老君的虚影缓缓道,“需有能一击破灭其核心的手段。弑神箭乃关键,但需有人能创造出发箭的绝佳时机,并能承受住其临死反扑。”
推演中,各种可能性分支展开:有时是悟空以金刚不坏体硬抗反扑,为嫦娥(或持弩者)创造机会;有时是八戒引动天河之力暂时禁锢;有时是杨戬以天眼锁定其核心弱点……
最终,在经过无数次细微调整和变量控制后,推演画面定格在:玉帝的暗金色光团被一道极致凝聚的月华之箭(弑神箭)贯穿核心,随后在诛仙剑阵和金箍棒等的合力打击下,彻底崩解、湮灭。
“此策,胜算可提升至五成五。”文殊菩萨终于报出了一个超过五成的数字,但语气并无轻松,“然,此乃理想状态。潜入过程任何环节出错,内部接应失败,外部佯攻被过早突破,亦或玉帝仍有未知底牌……任何一环出错,皆可能导致功败垂成,甚至……全军覆没。”
他袖袍一挥,星图上浮现出无数条红色的、代表玉帝可能反击或逃逸的路径,以及一个个代表意外事件的闪烁光点。
“比如,其若舍弃天庭,直接逃往混沌深处,引域外天魔本体降临,该当如何?”
“又如,其若在最后时刻,强行引爆与其力量相连的蟠桃灵根,或者某些重要的天地枢纽,造成三界灵脉枯竭,又该如何应对?”
“再如,其在灵山、地府或其他关键盟友内部,是否还埋有我们未知的暗棋,在关键时刻倒戈一击?”
一个个尖锐的问题被抛出,莲境中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推演了无数种可能,制定了看似周密的计划,但面对一个存活了万古、心思缜密且与魔神融合的敌人,谁也不敢说有绝对的把握。
长时间的沉默。
最终,八戒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对着文殊菩萨以及诸方神念虚影,深深一揖:“菩萨,诸位尊者、帝君、道友。推演万千,终需一行。五成五胜算,已是黑暗中窥见的一线曙光。若无菩萨智慧,我等可能连这三成胜算都看不到,只能在黑暗中盲目挣扎。”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昔日的天蓬元帅的果决与担当,再次于那猪妖的躯壳中苏醒:“风险巨大,代价高昂,弟子深知。然,天庭黑幕已现,魔神窃居帝位,荼毒三界,颠倒阴阳。若因畏难而退缩,因惜身而止步,则天道不存,公理湮灭,三界永无宁日。此战,非为私仇,实为公义,为这朗朗乾坤,为那亿万生灵,争一个未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八戒所言,亦是俺老孙所想!”悟空的虚影金光一闪,桀骜不驯中透着同样的坚定,“管他什么魔神天帝,打得过要打,打不过,也要搅他个天翻地覆!这口恶气,憋了五百年了!”
“愿随师兄,清剿邪魔,重整乾坤!”沙僧的虚影闷声回应,简洁却有力。
唐僧(金蝉子)的虚影双手合十,低眉垂目,却传出一道清晰的意念:“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此乃大慈悲,亦是大宏愿。”
杨戬冷哼一声:“司法天神,掌的便是天条律法。如今法理已失,唯有以力正法。杨戬,义不容辞。”
哪吒、真武、地藏、龙王……一道道神念虚影相继传来肯定的意念。甚至连太上老君的虚影,也微微颔首,表示默许。
文殊菩萨看着眼前凝聚起来的意志,脸上露出了欣慰而又肃穆的神色。他再次点向青莲,所有的推演数据、战略分支、应对方案,如同百川归海,迅速凝聚、压缩,最终化为一枚散发着柔和白光、复杂无比符文光球,飞向八戒。
“此乃最终战略计划之总纲,内含所有推演结果、兵力部署、时间节点、备用方案以及联络密语。净坛使者,你为此局核心,此计划便交由你执掌。望你慎用之,临机决断。”
八戒郑重地接过那枚光球,神识稍一接触,便感到浩瀚如海的信息涌入,但被文殊菩萨以无上智慧整理得条理分明,清晰无比。他再次躬身:“弟子定不负菩萨所托,不负诸位期望!”
文殊菩萨点头,目光扫过全场:“既如此,最终计划,便按此执行。各方依计准备,静待‘弑神契机’到来。”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缥缈与深意:“记住,计划虽定,然世事如棋,乾坤莫测。真正的胜利,往往存在于计划之外的那一线变数之中。望诸位,心存信念,亦存警惕。”
话音落下,智慧莲境的光芒开始缓缓收敛,青莲旋转速度渐慢,各方神念虚影也依次淡去,回归本体。
静室恢复原状,檀香依旧。但八戒知道,从此刻起,一场席卷三界的终极风暴,已经进入了不可逆转的倒计时。他握紧了手中那枚承载着无数智慧与希望的光球,眼神锐利如刀。
窗外,人参果树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默诵着即将到来的、决定三界命运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