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窗纸透着层朦胧的灰白,东屋炕上的安安忽然拧着小脸哭起来,小嗓子清亮得很,一下就把元沁瑶从昏沉里拽了出来。
她眼皮沉得像坠了铅,挣扎着睁开眼,头还有些发晕,却第一时间侧过身去抱孩子。
小家伙哭得满脸通红,小脑袋在她怀里拱来拱去,小嘴一张一合的,显然是饿极了。
“安安乖,娘这就带你回家吃饭。”元沁瑶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还有些沙哑。
正哄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桂花婶端着个粗瓷碗走进来,见她醒了,脸上立刻堆起笑:“元丫头醒了?感觉咋样?头还晕不晕?”
“好多了,劳烦婶子挂心。”元沁瑶撑着炕沿坐起身,怀里的安安还在哼唧,她便道,“安安饿了,我得带他回家弄点米汤。”
话音刚落,王嬷嬷就扶着门框进来了,手里还攥着块用红布包着的东西,见元沁瑶醒了,眼圈一红就想下跪,被元沁瑶赶紧拦住。
“元姑娘,你可是我们王家的救命恩人啊!”王嬷嬷抓着她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要不是你,春草和我那孙儿……早就没命了!这份情,我们王家记一辈子!”
“嬷嬷快别这么说。”元沁瑶避开她的礼,语气诚恳,“当初我带着安安逃到杏花村,身无分文,是您让我们在这村子有暂时的落脚,还时常给我们送吃的,这份恩我还没报呢。”
她低头看了眼怀里渐渐止了哭的安安,又道:“春草刚生产完,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我在这儿多待怕是叨扰了。再说安安饿坏了,我得赶紧回去给他熬米汤。”
王嬷嬷还想挽留,桂花婶看着元沁瑶是个有主意的主,有事情决定了,谁也拦不住,就到劝道:“嫂子,元丫头说的是理。春草这边有我们照看,让她先回去给孩子弄吃的,过两天再来看春草也一样。”
她转头又对元沁瑶道,“我让石头送你回去,你刚缓过来,别累着。”
“不用麻烦石头了,我自己能行。”元沁瑶婉拒了,伸手去拿放在墙角的药箱。
王嬷嬷见她执意要走,把手里的红布包往她怀里塞:“这是我攒的几个铜板,你别嫌少,买点红糖补补,昨晚你也受苦了。”
元沁瑶推不过,只好收下,又叮嘱道:“春草身子虚,这两天让她多喝些鸡汤,小米粥里加些红糖,别碰凉水,也别起身太早。我把这瓶草药留下,每天煎一副给她喝,能帮着排恶露。”
她从药箱里拿出个小陶罐递过去,桂花婶赶紧接了,记着她的话:“我记下了,保准按你说的做。”
外屋的村民们还没散尽,见元沁瑶要走,都围过来打招呼。
“我们送你啊,那药箱看着沉得很!”
“安安真乖,这就不哭了,跟着娘亲回家喝米糊糊喽!”
……
元沁瑶笑着一一应了,背上安安,挎着药箱往外走。
走到村头那间低矮的土坯房时,邻居张婶正坐在门槛上择菜,见她回来,笑着喊:“元丫头回来了?昨儿个可真是吓坏我们了,听说你把春草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了?”
元沁瑶刚要应声。
身后就传来尖酸的嗓音,像淬了冰的针往人耳朵里扎:“哟,这不是我们村的‘活菩萨’吗?刚从鬼门关捞完人,这就摆起架子了?”
回头一瞧,是村西头的刘婆子,正斜着三角眼瞅她,嘴角撇得能挂个油瓶儿,手里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拐杖,笃笃地敲着地面,像是在给她的话伴奏。
“刘婆子这是哪儿的话,”元沁瑶眉峰微蹙,背里的安安像是被这陌生的凶声惊着,小嘴一瘪,“哇”地又哭了起来,小胳膊小腿在她背上蹬得厉害。
她下意识把孩子往上托了托,声音冷了几分,“我不过是尽本分,谈不上什么架子。”
“本分?”刘婆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星子溅在脚边的枯草上,“一个外乡来的寡妇,整天背着孩子瞎折腾往山窜里,说什么采药,谁知道你那采那药是救人的还是害人的?春草昨儿个九死一生,指不定就是你瞎折腾出来的!”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静了静。
张婶手里的菜叶子都忘了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刘婆子瞪了回去。
“刘翠花你这话就不对了!”隔壁的李大叔蹲在墙根抽着旱烟,忍不住开口,“昨儿个春草那情况,村里的稳婆都摇头了,是元丫头守了大半夜才保住母子俩,这可是亲眼见的!”
“亲眼见?”刘婆子脖子一梗,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磕,“你们懂什么?这女人家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她一个外来寡妇瞎掺和,指不定用了什么旁门左道!我看呐,就是想赖在咱们杏花村,想占王家的便宜!”
她身边几个平日里就爱搬弄是非的婆娘也跟着附和:
“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的,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带着个拖油瓶,指不定是哪里跑出来的狐狸精……”
……
污言秽语像苍蝇似的嗡嗡作响,元沁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末世里见惯了人性丑恶,她本不想跟这些村妇计较,可她们戳着她的脊梁骨骂也就罢了,竟还扯上安安!
背上的小家伙哭得浑身发抖,小脑袋一个劲往她颈窝里钻,那滚烫的眼泪顺着她的脖颈滑进衣领,烫得她心头发紧。
“闭嘴!”
元沁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末世里淬炼出的狠戾,竟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噤声。
她那双平日里温和的眸子此刻像淬了冰,死死盯住刘婆子:
“我元沁瑶行得正坐得端,春草母子是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王家感念我,村里人看在眼里,你刘翠花哪只眼睛瞧见我害人了?”
她往前一步,背着孩子的肩膀挺得笔直,药箱带子勒得她肩膀生疼,却半点没动:“我带着孩子在这村里讨生活,一没偷二没抢,靠着这身医术换口饭吃,碍着你什么事了?倒是你,大清早的不去伺候你那宝贝孙子,跑到这儿嚼舌根,是嫌你家闲气不够多,还是觉得我元沁瑶好欺负?”
刘婆子被她这气势慑住,后退半步,又强撑着梗起脖子:“你、你个小贱人敢骂我?”
“骂你怎么了?”元沁瑶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旁边几个帮腔的婆娘,“嘴长在你们身上,舌头是你们的,可话不能乱说!真当我没脾气?”
元沁瑶的话像淬了冰的石子,砸得刘婆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刘翠花活了大半辈子,在村里靠着搬弄是非占了不少便宜,还从没被哪个年轻媳妇这么指着鼻子怼过,一时间竟卡了壳,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旁边那几个帮腔的婆娘也缩了脖子,被元沁瑶扫过来的眼神一瞪,各自心虚地移开视线——谁都瞧见昨晚王家那满炕的血,也亲眼见着元沁瑶累得倒在地上,此刻再想胡诌,底气先弱了三分。
张婶赶紧打圆场,把手里的菜篮子往地上一放,拉着元沁瑶的胳膊就走:“元丫头别气,跟这种人置气不值当!安安还哭着呢,快回家给孩子弄吃的去。”
元沁瑶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戾气。末世里的刀光剑影教会她,对付疯狗不必咬回去,但绝不能任人啃噬。
她最后冷冷瞥了刘婆子一眼,那眼神里的疏离与警告,让刘婆子后颈莫名一凉。
她对张婶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背上的安安还在抽噎,小身子一抽一抽的,元沁瑶腾出一只手从背后轻轻拍着他的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过去,小家伙的哭声渐渐小了,只剩下委屈的哼唧。
药箱在身侧晃晃悠悠,里面的瓷瓶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倒像是在给她的脚步伴奏。
刚走出两步,就见王石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还攥着两个温热的白面馒头,额头上全是汗:“元姐姐!我娘让我给你送的。”
他看了眼元沁瑶背后的安安,又飞快地低下头,小声道:“刘奶奶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就是老糊涂了。”
元沁瑶接过馒头。
她声音柔和了些:“谢谢你,也替我谢你娘。我知道。”
王石头脸一红,挠了挠头:“那我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跑,背影透着少年人的憨直。
元沁瑶捏着手里的馒头,望着他跑远的方向,又看了眼身后还在原地跺脚骂骂咧咧的刘婆子,嘴角勾起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
这杏花村,有恶犬挡道,也有暖光可依。
她不再停留,加快了脚步往村东头走。
阳光正一点点从云层里钻出来,给矮矮的土坯房镀上一层金边,远处传来几声鸡鸣,混着村里袅袅升起的炊烟。
“安安不怕了,”她回头对着背后的小家伙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安抚的暖意,“咱们回家了,回家给你熬甜甜的米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