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的另一端,高铠呆呆地看着苏棠挂断通讯,将两部步话机都利索地收进了背包。
他像个木桩子一样,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听了苏安和江言对话的全过程。
当听到江言最后那句明显带着私人关切的“务必注意安全”时,高铠的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那不是上下级之间公事公办的叮嘱。
那语气里的起伏和迟疑,那种……他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他心里瞬间有些发堵,发酸。
一种莫名的酸意,就像打翻了山西的老陈醋,从他心底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就好像自己先发现的宝贝,正在被别人窥探一样。
他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很可笑,苏老师是班长,江言是总指挥,他们沟通战术,部署全局,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江言关心一个即将去执行最危险任务的班长,也合情合理。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
一想到江言那张英俊沉稳的脸,想到他在全营战士面前的威望,再想到自己,一个除了会摆弄几下枪,其他方面都平平无奇的大头兵……高铠的心里就一阵阵地发虚。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卖力地,近乎笨拙地表现自己。
他快步走到苏棠身边,先是拿起她的水壶,拧开盖子晃了晃,确认是满的。然后又拿起她那把改装过的56半,仔仔细细地检查着枪机和撞针,用袖子把瞄准镜擦得一尘不染。
最后,他把自己身上最好的几个弹夹挑出来,恭恭敬敬地递到苏棠面前。
他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这种最笨拙的行动,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苏棠正低头看着地图,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他递过来的弹夹,点了点头,“放我包里吧。”
她收起地图,站起身,清冷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二十几名战士。
经过刚才那场零伤亡的完美伏击,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亢奋和崇拜。
“全员休整五分钟,检查装备,压缩干粮和水分开吃,保持体力。”
“五分钟后,出发,目标——二号营大本营!”
“是!”
二十几人齐声应道,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亢奋和昂扬的战意。
高铠看着苏棠那纤细却无比挺拔的背影,默默地将那些弹夹塞进她的背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管谁惦记,他高铠,就是苏老师最可靠的盾,最锋利的矛!这就够了!
与此同时。
二号营指挥部帐篷内,气氛与三号营的紧张凝重截然不同。
这里烟雾缭绕,呛人的“大前门”烟味混杂着男人的汗味,熏得人脑门发晕。
几位班长正围着一张铺开的军事地图,有说有笑,完全没把接下来的战斗当回事。
袁豹“啪”的一声挂断通讯,随手将那部黑色的军用步话机扔在桌上,沉重的机身砸得桌面“咚”的一响。
他转过头,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一个角落里,那里有个男人正坐在一箱弹药上,用一块浸了枪油的棉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一支56半的枪管。那男人眼神锐利如狼,动作沉稳,与帐篷里轻浮的气氛格格不入。
袁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轻蔑,粗壮的手指在地图上三号营大本营的位置重重一点,
“周狼,看见没?我说什么来着!三号营那帮孙子就是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
袁豹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炫耀的劲儿,“你他娘的还非得跟老子说什么小心谨慎,万无一失,派什么侦察队,我看连沼泽那两个哨眼都是多余的!纯粹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就凭他们那帮怂货,还敢穿沼泽?借他们十个胆子!”
那个被称作“狼哥”的男人叫周狼,是二号营的王牌班长之一。
那个被称作“狼哥”的男人叫周狼,是二号营的王牌班长之一。他性格内敛,熟读兵书,各方面都拔尖,在二号营也是公认的强者,奈何比不过袁豹懂得人情世故、比不过他会收买总教官韩峰,两人因观念不同时有隔阂。
周狼擦枪的动作没有停,他甚至没抬头看袁豹一眼,只是盯着地图上那片代表沼泽的区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袁豹,”周狼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觉得不对劲。”
帐篷里原本谈笑风生的气氛,因为周狼这句冷冰冰的话,瞬间安静了半秒。
袁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变得不耐烦起来。
他最烦的就是周狼这副死人脸,好像随时准备给打了胜仗的队伍念悼词一样,晦气。
“又有什么不对劲的?”袁豹不耐烦地一挥手,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地图上,“猴子不是都他妈说了吗?他们拔了三号营的外围哨,还顺手干掉了十来个乱窜的散兵!虽然咱们也折了几个兄弟,但这恰恰说明,三号营就是个纸老虎!外强中干!只要我们大部队压过去,一轮冲锋就解决了!”
“是啊,狼哥,你想太多了。”另一个班长,外号“铁子”,正是刚刚在步话机里和苏棠对话的那位,“猴子那小子平时是吊儿郎当的,可他好歹在侦察连干了三年,这点事还能看走眼?再说了,三号营那帮怂包,开战第一天就被咱们打得屁滚尿流,他们哪来的胆子跟咱们正面硬拼?”
“没错!”又一个班长站出来附和,他一边给自己的弹匣里压着子弹,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豹哥说得对,在咱们这改装枪和榴弹发射器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狗屁!周狼,打仗打的是一股气!你老是这样畏首畏尾,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没打就输了一半了!”
帐篷里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众人纷纷点头,觉得周狼就是书读多了,胆子变小了。
周狼终于停下了擦枪的动作。
他将擦得锃亮的枪管重新装好,发出“咔哒”一声清脆的声响,他抬起头,那双狼一般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直视着袁豹。
“猴子的汇报,漏洞太多。”
他一开口,就让帐篷再次安静下来。
“第一,战损比不对。”周狼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异常清晰,“猴子说,他们八个侦察兵,拔了对方一个哨,顺手干掉了十几个散兵,最后只剩他一个人逃回来。八个装备精良的老侦察兵,对付十几个被咱们打散的乌合之众,战损比一比七?这不叫英勇,这叫无能。猴子就算再蠢,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邀功,除非……这不是事实。”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周狼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猴子凭什么断定,三号营的主力全部龟缩在大本营?他一个被打残了的侦察兵,连对方防线纵深都没摸进去,他哪来的全局视野?”
“一个漏洞百出、充满矛盾、基于猜测的汇报,你们就敢信?”
几个原本还在嬉笑的班长,脸上的笑容彻底收敛了。他们不是傻子,只是被胜利的渴望冲昏了头。现在被周狼这么一条条拆解分析,都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