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控台屏幕熄灭的瞬间,沈知意的手指还按在回车键上。指尖下的塑料边缘已经裂开,像被什么咬过。她没动,也没抬头,只是慢慢把另一只手从键盘上挪开——那上面全是血,她的,混着一点金属氧化后的铁锈味。
整个空间安静得不像话。连机械翅刮擦天花板的声音都停了。
但她知道它没死。那种东西,断了翅膀能爬,拆了脑子还能用备用电源撑三分钟。她试过。
耳机里传来程野的呼吸声,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知微,c4已就位,倒计时十秒。你还有机会撤。”
“撤?”她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墙,“我直播三年,从没中途下播过。”
她抬脚,踩过碎玻璃和断裂的线路板,朝监控室门口走。每一步都压着血渍,发出黏腻的“啪”声。那声音让她想起十八岁那年,母亲病房的地砖也是这么响的。
就在她跨过门槛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像弹簧松动,又像齿轮咬合。
她没回头,只把峨眉刺从后腰抽出半寸,金属滑出皮革的声音清脆得过分。
“你还挺抗造。”她说。
机械谢临渊正从废墟里站起,背部的翅膜只剩半边,像被撕烂的风筝。它抬手摸了摸脖颈上的割痕,动作迟缓,但眼神依旧盯着她,像台卡了帧的监控。
“你毁了数据。”它说,“可你毁不掉我。”
“我不用毁你。”她冷笑,“我等有人来亲手关你电源。”
话音刚落,整栋楼猛地一震。
第一声爆炸从东侧墙体炸开,混凝土块飞溅,烟尘冲天。紧接着第二波,精准炸断了机械体与主控系统的连接线。气浪掀翻了残存的仪器,也把沈知意掀得踉跄几步,撞在墙上。
灰尘散开的刹那,一面巨大的油画暴露在断壁残垣后。
画上是沈母,穿素色旗袍,怀里抱着个婴儿。背景是雪夜中的老宅,门廊下挂着红灯笼,光晕暖得不像那个年代该有的颜色。
机械谢临渊的动作顿住了。
它的金属眼珠快速转动,像是在进行图像识别,又像是在检索什么被封存的记忆。
沈知意没给它反应时间,手腕一抖,峨眉刺甩出银线,直取它咽喉。线是特制的,外层绝缘,内芯导电,专为今天准备。
金属颈被缠住的瞬间,她猛拽。
“滋啦——”
电火花四溅,机械体抽搐了一下,膝盖微弯。
她趁机扑向囚室方向,一脚踹开铁门。里面空了。
绑人的椅子翻倒在地,绳索断裂,地上有一串血脚印,歪歪扭扭朝通风口爬去。
她刚要追,身后传来破空声。
回头一看,机械谢临渊竟挣脱了银线,半边翅膀强行展开,朝她扑来。速度比刚才快了三倍。
她翻滚闪避,肩头还是被翅尖划过,火辣辣地疼。旗袍裂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战术绑带——里面插着三枚子弹壳,都是她从童年枕头下收着的那批。
她抽出一枚,捏在手里。
“你说你是我妈造的?”她喘着气,“那你应该知道,她教过我一件事——”
机械体停在她面前,金属手指缓缓张开。
“什么事?”
“铁疙瘩最怕的,不是枪。”
她猛地将子弹壳塞进自己伤口,血顺着金属外壳流进去。
“是锈。”
下一秒,机械体突然僵住。
它的瞳孔开始闪烁,像是系统紊乱。左臂抬起,又放下,动作像在模仿谁。
沈知意没动,只盯着它的眼睛。
三秒后,它忽然开口,声音变了。
不再是机械合成音,而是低沉、沙哑,带着痛感的男声。
“别……靠近我。”
她心跳漏了一拍。
“谢临渊?”
“快走。”那声音断续,“它在……抢信号……我撑不了……”
她没走,反而上前一步,伸手按住它胸口的接口盖板。
“那你告诉我,”她盯着它的眼睛,“十八岁生日那天,我在片场拍什么戏?”
机械体剧烈颤抖,声音在两个频道间切换:“……民国……雨夜……你摔了茶杯……我没敢捡……”
她眼眶一热,但立刻压下去。
手指一拧,盖板弹开。
里面是复杂的齿轮组,正高速运转,中心插着一根数据线,连着背部的核源模块。
她拔出第二枚子弹壳,对准接口就要插。
“等等!”程野在耳机里喊,“核源过载,你这么干会一起炸!”
“我知道。”她咬牙,“但我妈烧档案那天,也知道自己会死。”
她正要下手,突然,通风口传来一声闷响。
一块铁板被踹飞,一个人影从里面爬出。
浑身是血,右肩绷带全红,走路一瘸一拐,但手里紧紧攥着一枚生锈的子弹壳。
真正的谢临渊。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直接冲向机械体。
机械谢临渊发出一声怒吼,转身迎击。
两人撞在一起,像两台报废的机甲。谢临渊一拳砸在它脸上,金属碎片飞溅,自己嘴角也崩出血。他不管,抓住它肩膀,猛地将它按在地上。
“你妈教我的。”他喘着,把那枚子弹壳对准胸口接口,“这玩意儿,得这么用。”
他狠狠一插。
“咔。”
齿轮卡死的瞬间,机械体全身抽搐,翅膜爆裂,导管喷出蓝色液体,像在流血。
它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手指在地上疯狂划动。
最后,拼出三个字:S-3=母。
然后,彻底不动了。
沈知意冲过去,一把推开机械体,扶住真谢临渊。
他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她用力架住他。
“你疯了?”她吼,“它随时能反杀你!”
“但它没杀我。”他靠在她肩上,呼吸急促,“它……认出我了。”
她愣住。
这时,程野的声音又响起:“知微,画像背面有字。”
她回头。
那幅画在爆炸余波中微微晃动。她走过去,伸手一翻。
背面用极细的笔写着一行小字:1998.6.13,雪夜,他抱她出来,说“这孩子,我护定了”。
字迹和沈母日记一模一样。
她手指抖了一下。
再回头,谢临渊已经滑坐在地,脸色发青,嘴唇发紫。
“Lx-7……过量了。”他勉强笑了笑,“再打一针……我就真不记得你了。”
她立刻撕开他衣领,检查颈侧芯片接口。红灯闪烁,说明抑制剂还在持续注入。
她掏出峨眉刺,对准接口就是一划。
血涌出来,混着透明药液滴在地面。
“疼吗?”她问。
“不疼。”他摇头,“比你第一次骂我‘丑’的时候,轻多了。”
她差点笑出来,又硬憋回去。
“你少贫。”她撕下旗袍下摆,重新给他包扎右肩,“上次直播你刷火箭还说我妆花了,跟老黄瓜刷绿漆似的。”
“我说的是实话。”他闭眼,“你那时候,眼线都糊到太阳穴了。”
她手一顿,抬头看他。
他嘴角还挂着笑,但呼吸越来越弱。
她摸出药瓶,只剩最后一管稳定剂。这是程野给的,能延缓记忆崩解,但撑不了多久。
她拔掉针帽,扎进他手臂。
药液推完,他缓缓睁开眼。
“现在,”她把空瓶塞进他掌心,“轮到你记住我的味道。”
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左眼尾的泪痣。
“苦的。”他低声说,“和冰美式一样。”
她刚要回嘴,突然发现他袖口露出半截照片,烧焦的边缘,隐约能看到红蝎纹和军装袖章。
她正要细看,他却轻轻把照片塞了回去。
“有些事,”他看着她,“现在还不能说。”
她盯着他,忽然笑了。
“行啊,那你等我哪天直播标题改成《今天男友终于坦白了》,我再放你走。”
他扯了扯嘴角,没反驳。
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
她扶着他站起来,往出口走。
快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
“等等。”他从战术裤口袋摸出一枚子弹壳,递给她。
“干嘛?”
“换你那枚。”他看着她,“你那枚,锈了。”
她接过,发现这枚打磨得很亮,边缘光滑,像是被人常年摩挲。
她没问,只把它收进绑带。
两人一瘸一拐走向出口,背影被火光拉得很长。
最后一缕烟尘落下的瞬间,她听见他在耳边说:
“你妈烧的不是档案。”
“是什么?”
“是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