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把U盘交到她手里的时候,指尖在金属外壳上顿了半秒。沈知意没多问,只点了点头,顺手塞进旗袍内袋。那东西贴着肋骨,有点凉。
她走进《镜渊》片场时,副导正扯着嗓子喊人:“一号区布景清场!演员就位!道具组把兵器架推过来——别挡道!”
阳光从高窗斜切进来,落在一排仿古剑鞘上。沈知意站在监视器前调试角度,余光扫过道具车。那把本该是软钢的七星剑,剑柄偏左三寸处有道新划痕,像是被砂纸磨过。
她走过去,抽出剑。
剑身出鞘一半,反光在她脸上划了一道。
不是合金泛光,是冷刃才有的青灰亮色。
她抬手,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剑脊。
“嗡”一声轻响,像风吹过铁丝。
“这剑,开过锋?”
副导凑过来,干笑两声:“啊?不可能,肯定是灯光问题,您看花了吧。”
她不说话,把剑平举,对准镜头方向缓缓转了个角度。寒光从剑尖滑到护手,清晰得能照出人影。
“你说,武术指导昨天发的排练清单里,写的是什么材质?”
“呃……软钢仿制,防伤级。”
“那这是什么?”
“这……可能是仓库拿错了,我马上换。”
她忽然笑了下,转身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点开直播按钮。
弹幕瞬间涌上来:【卧槽导演突然直播?】【今天不卖茶了?】【姐妹们快截图,知微穿旗袍拿剑美炸了】。
她把剑横在胸前,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姐妹们,今天不聊穿搭,也不卖冰美式。咱们聊聊安全。”
镜头慢慢下移,照到剑身,“有人给我准备了真家伙。说是‘拿错了’?可排练表写得明明白白——软钢,不开刃,防反弹。”
她顿了顿,抬眼直视屏幕:“《镜渊》要的是真功夫,不是真危险。”
话音落,她旋身起势,左手执剑,右脚蹬地,一个弓步穿刺直取前方布幡。剑风破空,削断悬垂红绸,布幡落地,剑尖停在离地面十公分处,纹丝不动。
弹幕炸了:【这动作太稳了!】【前面说她靠脸吃饭的闭嘴】【这剑法比我健身房私教还标准】。
她收剑回鞘,顺势挽了个剑花,手腕一抖,剑柄朝下轻轻磕地。
“我知道有些人想看我出事。”她勾唇一笑,“可惜啊,我连死过一次都挺过来了,你还指望一把剑让我翻车?”
说完,她关掉直播,把剑递还给副导:“送去检测,看看是不是只有这一把有问题。”
副导接得手抖,差点没拿稳。
片场安静了几秒。工作人员低头干活,谁也不敢抬头。
沈知意回到监视器前,耳机里传来场务的声音:“下一幕,外景庭院,女主独白,准备开机。”
她刚要点头,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站着个人——道具师老陈。他低着头,手里攥着一块灰布,指节发白,袖口沾着油渍。以往每次见她,都会点头打个招呼,今天却一直没动。
她没叫他,也没多看,只是低声对副导说:“所有道具重新三级安检,每件兵器都要登记来源,负责人签字留档。”
副导愣了下:“三级?这太耗时间了吧,进度……”
“那就加班。”她打断,“我不拍带血的戏。”
副导不敢再劝,赶紧去传话。
她拿起剧本翻了一页,假装专注,实则用余光盯着老陈的动向。
那人终于动了。他弯腰收拾工具箱,动作迟缓,像是怕惊动谁。然后拎起箱子,往后台走。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想回头看,又硬生生忍住,推门出去了。
沈知意把剧本合上,走到道具车前。她蹲下身,手指摸到车轮轴心——有一点黏腻,像是刚涂过润滑油。她捻了捻,闻了闻。
不是机油味。
是除锈剂。
她站起身,走向副导:“查一下这批兵器的入库记录,尤其是这把剑。我要知道它什么时候进的库,经了谁的手,运输单有没有异常。”
副导擦了擦汗:“现在就去?”
“十分钟内我要看到电子档。”
副导小跑着走了。
她转身看向监视器,画面已经切到外景机位。演员在庭院里候场,灯光师正在调光。
手机震动。
是程野发来的消息:【U盘数据初步分析完成,三楼配电间那根私接线路信号源指向江氏地下二层,用途不明。另,你让我查的“林医生”注射记录,有线索了。】
她看完,删掉对话,把手机放回口袋。
这时,场务跑过来:“导演,外景准备好了,等您口令。”
她点头,拿起耳麦:“各部门注意,外景庭院第一场,Action。”
摄像机启动,演员开始念词。
她盯着监视器,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后腰——那里别着改装峨眉刺,冰凉贴肤。
演到第三遍,女主角情绪不到位。她喊卡,走过去亲自示范。
“你不是在念台词,你是在逃命。”她说,“你身后有人要杀你,你不信命,所以你往前冲。明白吗?”
女演员点头,重来。
这次好了很多。她让摄影师跟拍长镜头,自己退到监视器后。
副导拿着平板小跑回来:“导演,查到了。那把剑是昨晚凌晨两点入库的,登记人是……老陈。”
“运输呢?”
“没有运输记录。系统显示是‘内部调拨’,但我们没这个流程。”
“监控呢?”
“恰好,那一小时的录像被标为‘设备维护’,无法调取。”
她眯了下眼。
“把他叫来。”
副导犹豫:“他在后台拆旧道具,要不要……先让他把手头活干完?”
“我说,把他叫来。”她声音没提高,但副导立刻转身跑了。
五分钟后,老陈出现在监视器区。他换了件干净工装,手里还拿着扳手,脸色发灰。
“导演,您找我?”
她看着他,没急着开口。
过了几秒,才问:“那把剑,是你送来的?”
“是……是我。”他低头,“但我是按流程办的,上面批了条子我才敢收。”
“谁批的?”
“纸条压在值班台,写着‘紧急替换,优先入库’,下面签了个‘林’字。”
“林?”
“对,我以为是林组长,咱们道具组的老林。”
她冷笑:“林组长上周退休了。”
老陈一僵。
“那你没核实?”
“我……我忙着修灯光架,就没多想。”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问:“你干这行多少年了?”
“二十八年。”
“以前出过错吗?”
“从没有。”
“那为什么偏偏这次,连基本流程都不走?”
“我……”他张了张嘴,额角冒汗,“可能是最近太累,脑子不清楚。”
她没再问。
转身对副导说:“从现在起,所有道具进出必须双人核验,监控全程录制,备份云端。”
又看向老陈:“你暂时停职,等调查结束再说。”
老陈嘴唇抖了抖,没说话,默默放下扳手,转身往外走。
经过她身边时,他脚步慢了半拍,像是想说什么。
她没回头。
但他也没开口,只是继续走,背影佝偻。
她拿起耳麦:“刚才那段重来,这次我要情绪爆裂版。演员,记住——你不怕死,你怕活着被人当棋子。”
摄像机重新启动。
她站在监视器前,旗袍袖口随风轻扬,左眼尾的泪痣在灯光下像一点朱砂。
场务低声提醒:“导演,下一个镜头是武打戏,要不要先确认替身安排?”
她摇头:“不用替身。”
“可……安全组说……”
“我说了,不用。”她抬手,解开旗袍最上面一颗盘扣,“我自己上。”
她脱下外套,露出内搭的黑色练功服。
转身时,袖口滑出半截绷带,缠在右手腕上。
没人知道那下面是旧伤。
也没人知道,那是十年前,她第一次被江晚舟推下楼梯时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