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白,浓稠得令人窒息。
不过短短几个小时,白化天气便愈发酷烈。原本还能勉强看清的三号军官避险区轮廓、远处的铁丝网,此刻都已彻底消融在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惨白之中。能见度低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浸泡在了浑浊的牛奶里,安静得只剩下心跳声。
安在璇沉默地拉上了刚刚装上的厚重遮光帘,将窗外令人心悸的白隔绝在外,也稍稍压下了心底那份因祝一宁不在而不断滋长的焦虑。她转过身,看着祝一宁的卧室里正在床边默默抚摸着大黄的祝星涵。八岁的女孩,乖巧得让人心疼,那双酷似她母亲祝一宁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忧惧。
“星涵宝贝,晚上我们煮一点粥,好不好?”安在璇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
祝星涵抬起头,小手捏着大黄的一撮毛,小声问:“姨姨,外面的天更白了……妈妈她,会不会找不到回来的路?”
安在璇的心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她走过去,蹲下身,握住祝星涵微凉的小手,语气坚定:“不会的。你妈妈是我们认识的最厉害、最勇敢的人。她会回来的,一定能冲破这片白色,回到我们身边。”她环顾狭小空间,看到祝一宁离开前放下的暖宝宝,“我们要把这里收拾得暖暖的,等她回来。天冷,来,我们把暖宝宝贴上。”
安在璇撕开外包装,把暖宝宝贴在祝星涵的里衣上。
正说着,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传来。大黄立即竖起耳朵,警惕地望向门口,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安在璇微微一怔,她们刚搬来,谁会来访?她示意祝星涵待在卧室,自己走到门边,透过猫眼谨慎地向外看去。只见门外站着一位约莫四十岁上下、衣着整洁、神色温和的妇人。
安在璇打开了一条门缝,脸上带着适度的疑惑与警惕:“您好,请问您是?”
门外的妇人见她开门,脸上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声音爽利:“没打扰你们吧?我就住在你们隔壁,我姓韩,我爱人是区里负责后勤调配的陈处长。看到旁边终于有邻居搬进来了,就想着过来打个招呼,往后也好有个照应。”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屋内尚未整理完毕的行李,态度自然而坦诚,带着一种久居此地的从容,以及属于军官家属特有的、恰到好处的热情。
安在璇瞬间明了对方的身份和来意——邻里间的正常走动而已,也带着一丝对新人背景的摸底。她将门缝稍微打开一点,语气客气而周到:“原来是韩姐,快进屋坐,我叫安在璇,您喊我小安就行,是祝一宁的好友,她今天出任务了。”
她再次点明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她们与在外执行任务的祝一宁的关系。
韩姐却站在原地没动,笑着摆摆手:“不进去了,你们刚搬来肯定还在收拾,我就不添乱了。”她说着将脚边一小捆用麻绳捆好的木柴往前推了推,“这个给你们。我看你们刚安顿,这些柴火生火做饭都用得上,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安在璇看着那捆劈得整齐的柴火,心头微暖。在这物资紧缺的时候,这份礼物实在又贴心。她正要再次道谢,韩姐已经准备转身:“那你们先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到隔壁找我。”
“韩姐稍等。”安在璇叫住她,快步走到储物处,从有限的储备里挑了两个红薯,用干净的布包好递过去,“这是我们今天刚领的,您拿回去尝尝。远亲不如近邻,以后还要麻烦您多关照。”
韩姐看着红薯,眼睛亮了亮,这次没再推辞,笑着接过:“那就谢谢了。这天气越来越差,你们晚上记得把门窗关严实。”
她压低声音,“听说白化浓度还在升高,没事千万别出去。”
安在璇点头,送走韩姐,关好门,看着墙角那捆柴火出神。
大黄凑过来嗅了嗅柴火,又蹭了蹭她的腿。
“姨姨,”祝星涵从卧室探出头,小声问,“怎么了?”
安在璇摇摇头,走过去把祝星涵搂进怀里:“是隔壁的韩阿姨,给我们送了些柴火。等妈妈回来,我们就有更多的柴火取暖了。”
窗外白色渐深,安在璇用韩姐送的柴火煮了一锅红薯粥。粥香弥漫在房间里,暂时驱散了白化天气带来的压抑。
祝星涵抱着大黄,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安在璇端着碗,柴火在炉灶里噼啪作响,映得她眼底明明灭灭。
而此刻,在远离废弃厂房、深入被白色混沌笼罩的群山之中,一场充满未知危险的搜索正在展开。
“保持警戒!注意交替掩护!”李剑锋压低的声音在幽深的矿道里显得格外冷硬。
祝一宁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出发前领的修复好的应急手电光束散发着光芒,照亮周围近乎实质的黑暗。
刚进入旧矿道,借着周围战友的应急手电光束,入眼景象破败而阴森。
邓连长加强连分出来的一个排的战友训练有素地分散开,控制着关键节点,并护卫着两名熟悉矿洞地形的本地矿工。
矿洞废弃了将近一年,但某些区域似乎近期有人活动的迹象,这让整个环境更加诡异。
原本支撑洞壁的木质立柱大多已经腐朽歪斜,布满了惨白的菌斑和湿漉漉的苔藓;有些地方则彻底坍塌,乱石和湿泥堵塞了通道,迫使队伍不得不依靠矿工的记忆寻找可能的小路绕行。
脚下时而泥泞不堪,时而满是尖锐的碎石和锈蚀断裂的铁轨,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手电和应急灯的光线在吞噬一切的黑暗中显得如此微弱,只能照亮有限的范围,光束之外是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漆黑。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还隐约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化学试剂和腐败物的气味,这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更紧。
洞顶不断有冰冷的水珠滴落,砸在头盔和作战服上,发出“嘀嗒”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这鬼地方,”李剑锋用手电扫过洞壁上几处不自然的刮痕,以及地上一些散落的压缩饼干包装纸,声音更沉,“看来确实有人把这里当过窝点。”
矿工老于喘着粗气,指着一条幽深的岔路,哑声道:“长官,那边……再往里走,以前有个比较大的废弃硐室,如果他们要藏东西或者躲人,很可能就在那儿。不过路不好走,有些地方被他们用破烂玩意儿堵过。”
祝一宁沉默地观察着。
除了自然坍塌和岁月侵蚀的痕迹,她还能看到一些人为的遗留:角落里堆放的空罐头盒、岩壁上模糊不清的、带有粗糙涂鸦、甚至在某处发现了几枚散落的弹壳。
这里不仅仅是一个废弃的矿洞,更是一个刚刚被捣毁的匪巢的延伸部分,危险可能隐藏在任何一个黑暗的拐角。
卡尔博士虽然所属的团伙被消灭了,但这里还有两个难嗑的死硬分子。
“有情况!”前方尖兵突然打出警戒手势,低喝道。
所有灯光瞬间集中指向侧前方一个幽深的洞口,那里似乎堆砌着一些沙袋和杂物,构成了一个简易的防御工事。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死寂,瞬间降临。只有水滴声和每个人沉重的心跳,在空旷的矿洞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