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
督查组的黑色公务车碾过积水停在项目部板房前时，雨幕里已经亮起十几把手电筒的光柱。
林茂才推门下车，审计厅的制服被雨水浸出深色痕迹。
他抬手拦住要撑伞的工作人员：“程序问题比雨点子重要，把第三季度的施工日志和财务凭证全部调出来。”
项目部主任老赵搓着手迎上来：“林厅，这都晚上十点了...”
“今年新修订的《审计法实施条例》第二十一条。”
林茂才从公文包抽出红头文件：“专项资金督查有权随时调阅原始凭证。”
他身后穿藏蓝制服的审计专家已经分成三组，一组直奔财务室，一组封锁档案柜，最后一组直接占据了项目经理的电脑。
老赵看着被搬出来的凭证箱，额头渗出冷汗，那里面是附近两个小区的拆迁的补偿款发放记录。
结果，还没查半个小时呢，审计组副组长举起某个凭证。
“林厅！这笔五十万的支出有问题！”
泛黄的票据在日光灯下摊开，收款人签字栏的笔迹出现明显断层。
林茂才用指甲刮了刮墨迹：“现金支出？这么大额现金支付居然没有银行取款记录？”
他转头对摄像机镜头冷笑：“陈市长推行的阳光拆迁，看来照不到某些角落啊。”
摄像机，这是记录他们的工作，毕竟涉及钱的事情，一点都不能大意和马虎。
只不过嘛，摄像机也是需要人操作的，只要是人，那就有自己的私欲。
林茂才拿过来看了一眼之后，放在桌子上，摘下眼镜哈了口气，用袖口慢慢擦拭镜片。
“把今年的合同文件全部拿出来一一审理。”
城市改造，可不仅仅是简单的四个字，其中包含的东西不可谓不多。
在这种时候，贪腐现象，是很多的！
审计专家快速审理着面前的文件资料，他微眯着眼睛在旁边等着结果。
他这个组长可不会亲自干活。
林茂才盯着市委市政府的方向，微眯着眼睛，冷笑了一声，十分钟之后，一份文件便放在了他的面前。
“林厅，这批协议编号有问题。tc-2008-017到tc-2008-035中间缺了9份。”
雨水顺着板房铁皮屋顶的缝隙滴落，在塑料文件夹上溅开圆形水渍。
林茂才的指尖在补偿金额栏来回摩挲，突然停在某个数字上。
2008年6月15日，解放北路72号商铺，补偿标准比同路段低了28%。
“查当时的评估报告。”他的声音冰冷。
北荣市诚信房地产评估有限公司。
“去查。”
审计专家立马去查，根本没有费多大的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工商局的结果。
“真是有意思啊，这家评估公司去年就被吊销资质了。”
他摸出诺基亚E71，拨通省建设厅老同学电话时，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拆补偿标准公示栏的玻璃。
“老李，帮我查查北荣市今年3月的评估机构备案...什么？”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诚信评估的执照去年就注销了？”
明明已经得到了这个结果，现在却还装模作样的说出这番话，这完全就是为了程序正义罢了。
林茂才对着摄像机镜头，用一副非常可惜的样子开口说道：“根据《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第二十四条，必须选用具备资质的评估机构。陈市长...这就是您承诺的规范拆迁？”
......
市政府小会议室里，传真机正吐出省财政厅的加急文件。
《关于暂停拨付北荣市旧城改造专项资金的紧急通知》的红头字样刺得王洋眼睛生疼。
落款处路正平的签名龙飞凤舞，墨色几乎要划破纸张，力透纸背。
许建业看完了这份审计报告之后，怒气冲冲的将报告甩在桌子上。
“他们卡死了验收节点，说我们超概算采购建材，要追责到分管领导！”
陈知行盯着报告里用红笔圈出的数据。
2008年8月采购的425号水泥，单价竟比7月份市场价高出15%。
这在基建狂飙的年代本是常态，但督查组咬死了违反《招标投标法》第五十三条。
陈知行眯着眼睛，冷笑了一声：“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
“只要专项督查查出了问题，那就是我这个市长担责，毕竟旧城改造、北荣改革计划等一系列计划，全都是我提出来的。”
“所以不管怎么样，都是我的问题。”
陈知行指尖的烟灰簌簌落下。
08年的政治生态他太熟悉了，督查组用的是最正统的三板斧。
查程序瑕疵、卡资金咽喉、造舆论声势。
前两个都已经用了，这个舆论声势嘛，估计最迟也就是明天一早了。
“市长，要不要联系霍省长...”许建业刚开口就被电话铃声打断。
陈知行按下免提键，林茂才的声音带着胜券在握的轻快：“陈市长，明天上午九点请到项目部配合调查。对了...”
他故意停顿：“记得带上您的工作笔记。”
通话结束的忙音中，三人脸色骤变。
许建业和王洋对视一眼。
王洋攥紧拳头，很愤怒的开口道：“这是要坐实您监管失职的责任啊市长！可项目部那边...”
项目部那边是有问题的。
派驻纪检组正在查，四天之前就已经入驻了项目部。
“项目部那边的情况摸得怎么样？”陈知行沉吟了片刻问道。
许建业立马开口汇报工作：“旧城改造项目部主要负责的是住建局的副厅长李斌。”
“李斌在项目部成立之后就是这边的负责人，但出现过很多问题，都被解决了，所以也没有在意。”
“上个月，另外一个副职负责人向纪委举报了李斌的贪污受贿行为。”
“十万块钱的赔偿，在他的操作下变成了二十万，拆迁户拿到十五万，而他抽去五万块钱，所以，纪委也进行立案审查了。”
“目前掌握的证据不够抓捕对方，说到底，还是那些拆迁户不配合，他们都是既得利益者，所以自然也不愿意举报对方。”
“最关键的点也在这里，只有拿到了他们的口供，我们的证据链才完整，才能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