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分辨了各种面孔和立场之后,埃德尔开始了一项更为艰巨,也更为关键的任务:评估身边人的忠诚。他知道,在这暗流涌动的宫廷中,忠诚并非一个非黑即白的简单标签,它有着不同的刻度、不同的来源,也对应着不同的价值。
马林太太的忠诚,似乎是基于职业操守和对王室,尤其是对他这个具体“王储”的责任感。她谨慎、周到,将他的健康和安全置于首位。埃德尔能感觉到,这种忠诚是坚实且可信赖的,但它更多是职责范围内的保护,未必会延伸到支持他未来可能做出的、超出常规的决策。
侍女安娜的忠诚,则混合着对王室传统的敬畏和对未来改善自身处境的期望。她的忠诚更偏向于情感和利益驱动,容易被现实处境影响。维克托,那个年轻的侍从,他的“忠诚”则带着年轻人对权势天然的好奇和攀附,或许还夹杂着一点对“未来国王”这个概念的浪漫想象,这种忠诚是浮动的、不稳定的。
埃德尔需要寻找的,是一种更深层次、更无条件的忠诚,或者至少,是一种基于共同利益和价值观,因而更为牢固的联系。他开始有意识地进行一些极其微小、看似完全无意的“测试”。
比如,他会对安娜露出更多次的“无齿笑容”,在她抱怨劳作辛苦时,会伸出小手似乎想要安抚地触摸她红肿的手指。他会对维克托偷偷塞过来的糖果,表现出比对其他玩具更浓厚的(当然是伪装出来的)“兴趣”。他在冯·凯尔曼男爵来访时,会故意显得有些“不安”和“躁动”,而在波佩斯库先生用音乐盒逗他时,则会显得“平静”和“专注”。
他仔细观察着周围人对他这些细微反应的反应。安娜似乎因为他的“安抚”而更加尽心,私下里抱怨也少了些。维克托则因为自己的“小礼物”受到青睐而更加大胆,有时甚至会多停留片刻,低声说些宫外的趣闻。而马林太太,则对他面对不同访客时的不同状态,流露出些许担忧和更深思的表情,似乎在思考如何更好地“引导”和“保护”他。
然而,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午后。马林太太临时被宫廷总管唤去,育婴室里只剩下埃德尔和一位新来的、负责看管他的年轻保姆。这位保姆有些粗心,只顾着在窗边做自己的针线活,并未注意到埃德尔故意将一个小摇铃拨弄到了摇篮下方,他伸手去够,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摇篮边缘,处境颇为危险。
就在他摇摇欲坠的瞬间,一个身影迅速地、几乎是无声地冲了过来,一只稳健的手及时地扶住了他,另一只手敏捷地捞起了那个摇铃。是亚历山德鲁,那位沉默寡言的贴身侍卫。他通常只是守在门口或房间的角落,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此刻,他轻轻地将埃德尔放回摇篮中央,动作熟练而轻柔,与他平时冷硬的外表截然不同。他没有去斥责那个惊慌失措跑过来的年轻保姆,只是用眼神制止了她即将出口的道歉,然后低声说:“看好殿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退回了自己的岗位,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但埃德尔捕捉到了他行动时那一瞬间眼神里的专注和紧张,那不是出于职责的机械反应,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保护对象的关切。
埃德尔记住了这一刻。亚历山德鲁的忠诚,似乎不同于其他人。它不依赖于言语,不寻求奖赏,甚至不轻易表露。它源于一种内在的品格,或许还有对王室誓言的恪守。在危机时刻,这种沉默的忠诚,远比那些整日甜言蜜语的人更值得信赖。
这次事件后,埃德尔开始更加留意亚历山德鲁。他注意到,这位侍卫的目光总是保持着警惕,不仅观察着进入房间的每一个人,也时刻关注着环境中的任何潜在危险。他执行命令一丝不苟,但对埃德尔本人,偶尔会流露出一丝极难察觉的、类似于对待年幼需要保护者般的温和。
埃德尔在心中,为亚历山德鲁的忠诚刻度,标上了一个更高的数值。这个人,或许是他未来可以尝试依赖的基石之一。他知道,要在这宫廷中立足,乃至未来掌控自己的命运,他不能只是一个被观察者,他必须开始甄别和培养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力量。而这一切,都必须从他这个“沉默观察者”的精准判断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