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风波看似平息,但后宫向来是暗流涌动的地方。苏贵妃在李晓晓这里吃了瘪,虽暂时不敢明着再来挑衅,但那怨毒的目光和暗中窥探的视线,却如同附骨之疽,让李晓晓更加谨慎。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关于“纸币”的争论虽被李珩强行压下,暂不议及,但由此引发的波澜却远未平息。以户部侍郎张启贤为首的守旧派,对皇帝近来种种“离经叛道”的倾向愈发警惕,连带着对长春宫的关注也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李珩显然也感受到了这股压力。他来长春宫的次数似乎略有减少,即便来了,逗留的时间也不长,且更多时候是真正的“闲聊”,不再轻易提及朝政。但李晓晓能从他眉宇间更深沉的郁色和偶尔流露的疲惫中,感受到他正面临着巨大的阻力。
这日傍晚,李珩批完奏折,信步来到长春宫。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考校李晓晓的“功课”或引导她说“梦”,只是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沉默良久。
福安安静地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李晓晓拿着一个九连环,假装笨拙地解着,心思却全在李珩身上。
终于,李珩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千钧重量。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终于忍不住想找个人倾诉,尽管这个人是个“痴儿”。
“朕登基之初,便知盐铁之政,积弊已深。官营之盐,质次价高,私盐泛滥,国库未见其利,先受其害。铁器亦然,官营工坊所出,粗笨不堪,反不如民间私铸……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朕欲整顿,却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些靠着旧制吸血的蠹虫,盘根错节,动之不易啊……”
盐铁专卖,自古便是王朝重要的财政来源,但也因其利润巨大,历来是贪腐的重灾区,改革起来阻力重重。
李晓晓手中的九连环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知道,这又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巨大的风险。盐铁问题比救灾、比纸币构想更加敏感,直接触及无数官僚和豪强的核心利益。
她放下九连环,挪到李珩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仰起小脸,带着“懵懂”的好奇:“哥哥,为什么官家做的盐不好吃,还贵呀?是不是……管盐的叔叔们不听话,把好盐偷偷藏起来,卖坏盐给老百姓?”
她用一个孩子最朴素的逻辑,点出了官营体系效率低下和吏治腐败的核心问题。
李珩闻言,苦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头:“晓晓说得……倒也有几分歪理。”
李晓晓趁热打铁,继续用“梦”来包装她的知识:“晓晓好像……好像在梦里那本金书上看到过……说有一个很远很远的朝代,他们也遇到过一样的问题呢!”
“哦?”李珩的目光再次被吸引过来。
“书上说……光靠官家的人,好像忙不过来,也管不好。可以……可以让一些靠谱的、很有钱的商人也来帮忙?”她小心翼翼地引入“引入民间资本”的概念。
“让商人插手?”李珩眉头立刻皱起,这是触及朝廷垄断根基的敏感话题。
“不是白帮忙呀!”李晓晓赶紧解释,用着幼稚的比喻,“就像……就像皇庄种地!地是皇帝哥哥的(所有权国有),但可以雇很会种地的老农来种(生产经营部分放开),种出来的粮食大部分要交给皇庄(税收\/利润上缴),只能留一小部分自己吃或者卖(允许部分利润)。而且种什么,卖多少钱,都得听皇庄管事的(朝廷控制源头和定价)!”
她尽力将“官督商办”或“特许经营”的混合所有制思路,用李珩能理解的皇庄模式类比出来。
“对于那些不听话、乱来的商人,或者管不好的官员,”李晓晓做出一个“砍头”的手势,虽然稚气,却带着一股狠劲,“就要像除掉田里的坏虫子一样,狠狠地惩罚!这样,盐和铁的质量好了,价钱合适了,老百姓高兴,偷偷卖私盐的人就没生意了,国库也能收到更多的钱钱!”
她描绘了一个朝廷掌握核心权力(所有权、定价权、监管权),引入民间效率和资本,同时严厉打击不法行为的理想化蓝图。
李珩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眼神变幻不定。李晓晓提出的思路,与他过去单纯强调整顿吏治、加强官营的想法截然不同,提供了一条看似可以打破僵局的新路径。这不再是“奇技淫巧”,而是直指经济体制核心的改良方略!
风险巨大!可以想见,一旦提出,必将引起比纸币构想更强烈的反对浪潮。但……其中的诱惑也同样巨大。若能成功,困扰历代王朝的盐铁弊政或可得到缓解,国库充盈将不再是梦想!
过了许久,李珩猛地站起身,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锐利的光芒。他看向李晓晓,目光灼灼,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妹妹”。
“好!好一个‘皇庄种地’!”他抚掌,脸上多日来的阴郁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晓晓,你这次‘梦’到的金书,真是帮了朕大忙了!”
他没有再多言,甚至忘了维持“兄妹闲聊”的表象,对福安急促吩咐:“摆驾回宫!传户部、工部尚书,及……嗯,另召几位朕之前圈定的,较为开明的侍郎,即刻至御书房!”
“嗻!”福安躬身应道,眼角余光极快地扫了李晓晓一眼,心中波澜起伏。这位公主殿下的“梦”,是越来越惊人了。
李珩匆匆离去,步伐坚定,仿佛重新注入了力量。
然而,皇帝深夜突然召见户部、工部要员,而且特意绕开了以张启贤为首的保守派,这个消息无论如何保密,还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迅速在权力的高层荡开涟漪。
慈宁宫内,烛火通明。太后斜倚在软榻上,听着心腹太监的低声禀报,保养得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眼睛,微微眯起,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皇帝近来,与长春宫那位,走得是否太过亲近了些?”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还有他那些……新鲜的想法。哀家怎么觉得,这背后,似乎总有些不对劲呢?”
她轻轻挥了挥手:“多派些机灵的眼睛,给哀家盯紧了长春宫。皇帝那里……也小心着打听打听。哀家倒要看看,咱们这位长乐公主,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跟哀家玩一出‘大智若愚’的好戏。”
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太后的目光,终于带着审视和警惕,正式投向了那座原本并不起眼的长春宫。暗箭,已悄然上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