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盖合上的瞬间,世界被彻底关上了。
无边的黑暗和死寂,像粘稠的浆糊,糊住了魏和尚的眼睛、耳朵和鼻子。只有一股陈年老窖里才有的,混合了腐烂、潮湿和铁锈的复杂气味,野蛮地钻进他的鼻腔,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咕……咕咕……”
黑暗中,不知什么东西从脚边飞快地窜了过去,那细碎的爪子刨地的声音,在死寂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他娘的,这耗子比俺家养的猫都肥。”魏和尚下意识地骂了一句,声音在狭窄的管道里撞来撞去,带着空洞的回响。
“别出声。”何雨柱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不远,但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他不是在鬼子的下水道里,而是在自家后厨溜达。
魏和尚立马闭上了嘴。他摸了摸腰间的盒子炮,那冰冷的铁家伙给了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他跟着何雨柱往前走,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有些湿滑。他走得很慢,一只手扶着冰冷的墙壁,另一只手随时准备掏枪。
可前面的何雨柱,却像是长了一双能在夜里看东西的眼睛。他的脚步不快,但节奏稳定,没有丝毫的停顿和试探。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魏和尚实在憋不住了。
“柱子哥,”他把声音压得像蚊子叫,“这黑灯瞎火的,你咋知道往哪儿走?连个岔路都没有?”
“有,”何雨柱的声音飘了过来,“刚才路过三个岔路,两个已经被堵死了,一个通向粪池。咱们走的是主道。”
魏和尚愣住了,他刚才除了墙,什么也没摸到。
“你……你怎么知道的?”
“风向。”何雨柱言简意赅,“粪池那条道,味儿不对。”
魏和尚吸了吸鼻子,除了臭,还是臭,他实在没品出什么风向和味儿的区别。他觉得,自己这身在少林寺练出来的功夫,到了这地底下,还不如柱子哥的鼻子好使。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忽然,何雨柱停下了脚步。
跟在后面的魏和尚没留神,一头撞在他那半人高的大挎包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咋了?”魏和尚揉着鼻子问。
何雨柱没回答,他从挎包里摸出个东西,拧开。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束微弱但集中的光线射了出去。是个小手电,光线被他用黑布遮住了大半,只留下一道缝。
光线下,一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横亘在两人面前。栅栏的铁条有儿臂粗,上面的大锁,锁芯都快锈没了。
“地图上没这玩意儿。”魏和尚的心提了起来,“是鬼子后来加的。柱子哥,咋办?要不俺一脚给它踹开?”
“踹开了,整个太原城都能听见。”何雨柱蹲下身,仔细检查着那把大锁。他伸出手指,在锁身上轻轻敲了敲,又凑近了闻了闻。
魏和尚看着他那副比郎中看病还认真的模样,大气都不敢喘。
何雨柱站起身,从挎包里掏出那个装着化学药剂的瓶子,又拿出几根长短不一的细铁丝。他将药剂小心翼翼地滴进锁芯,那股子刺鼻的酸味又冒了出来,伴随着“滋滋”的轻响。
大约过了一袋烟的功夫,他拿起一根最细的铁丝,捅进了锁芯,微微转动。
魏和尚瞪大了眼睛,他看见何雨柱的手指,灵巧得像是在绣花。他的耳朵贴在锁上,似乎在倾听里面弹子落下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魏和尚的额头上已经见了汗。他甚至能听到头顶上方,隐约传来汽车驶过路面的声音。
“咔。”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脆响。
何雨柱收回铁丝,用手轻轻一推,那把看着坚不可摧的大锁,应声而开。
魏和尚的嘴巴张成了个“o”形,半天没合上。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开锁这门手艺,他见过走江湖的卖艺人耍过,可那些人开的都是些寻常的门锁。像这种锈死的老铁锁,还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下水道里,他闻所未闻。
“我的乖乖……”他憋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柱子哥,你这手艺,是跟谁学的?”
“以前院里住过一个锁匠,小偷把他家偷了,他研究了半辈子,怎么防贼,怎么开锁。”何雨柱一边拆下锁头,一边轻描淡写地回答,“我看过几眼。”
看过几眼……
魏和尚感觉自己的膝盖有点软。他觉得,要是柱子哥不想当厨子了,去太原城里开个锁铺,不出三天,整个山西的锁匠都得失业。
何雨柱推开栅栏,一股更浓郁的机油和水蒸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同时,一阵阵沉闷而有节奏的轰鸣声,也顺着管道传了过来。
“咚……咚……咚……”
那声音,像是巨人的心跳,每响一下,都让魏和尚的心跟着一颤。
“快到了。”何雨柱压低了声音,“从现在起,不准发出任何声音。”
他收起手电,两人再次融入黑暗。但这一次,黑暗不再死寂。那来自兵工厂的轰鸣,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越往前走,那声音越大,管道壁也开始微微震动。他们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漂浮着的,炽热的金属气息。
终于,何雨柱再次停下。他示意魏和尚靠墙,自己则摸索着,在管道的顶部找到了一处凸起。
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阀门扳手,冰冷,粗糙。
“就是这儿。”何雨柱的嘴唇凑到魏和尚耳边,那气息几乎微不可闻,“上面就是一号冷却池的排水口。鬼子每隔半小时,会用高压蒸汽冲洗一次滤网,噪音最大,持续二十秒。咱们就趁那个时候动手。”
魏和尚点了点头,手心全是汗。他抬头望着黑暗的上方,仿佛能看到鬼子的哨兵,正端着枪,在池边来回踱步。
时间在巨人的心跳声中,变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汽笛声!
“嘶——”
紧接着,巨大的蒸汽喷射声轰然炸响,整个管道都为之震动,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
“动手!”
何雨柱一声低喝,双手已经握住了阀门。
魏和尚也反应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扳手的另一端。
“一!二!三!开!”
两人同时发力,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咯——吱——呀——”
那生了锈的阀门,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悠长的呻吟。这声音,在平时足以传出百米,但此刻,却被头顶那狂暴的蒸汽声完美地掩盖了。
阀门,被拧动了。
一股带着热气的、新鲜的空气,从上方涌了下来。
何雨柱没有停,和魏和尚一起,咬着牙,一圈,一圈,将阀门彻底旋开。
当阀门转到尽头,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圆形洞口,出现在头顶。洞口上方,水汽氤氲,灯光昏黄,巨大的金属管道纵横交错,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他们上方的世界,就是一个正在咆哮的钢铁地狱。
二十秒的蒸汽冲洗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
“我先上!”何雨柱从挎包里甩出一条带钩爪的绳索,利落地挂在上方一根粗大的管道上。他手脚并用,像一只灵猴,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他翻身进入那个钢铁丛林,迅速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对下方的魏和尚打了个手势。
魏和尚深吸一口气,也抓着绳子爬了上去。
当他双脚踏上兵工厂坚实的地面时,那要命的蒸汽声,正好停止了。
周围恢复了机器的常规轰鸣。
两人躲在一台巨大冲压机的阴影里,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何雨柱迅速脱下外衣,从挎包里拿出两套揉得皱巴巴的、沾着油污的蓝色工服,递给魏和尚一套。
“换上。”
魏和尚三下五除二换好衣服,再看何雨柱,他已经戴上了一顶工帽,脸上还抹了两道油污,微微佝偻着背,手里拎着个扳手,活脱脱一个在厂里干了十几年的老技工。
“柱子哥,咱们……这就进来了?”魏和尚看着眼前这片灯火通明、机器轰鸣的景象,感觉像是在做梦。
龙潭虎穴,他们就这么钻进来了。
何雨柱没理他,他指了指远处一座独立的红砖建筑,那里的灯光最亮,门口还有两个荷枪实弹的鬼子哨兵。
“备件仓库,就在那儿。”他眼睛里闪着光,那不是紧张,而是猎人看到猎物时的兴奋。
“走,咱们去‘取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