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灭了,灰散了,大嘴还坐在值班室里,头垂着,像被钉住了一样。
我们谁都没敢先动。
凡子冲进监控室的时候,我跟在他后面,心跳比脚步还快。
屏幕亮起,时间跳到子时十七分,画面是值班室的固定镜头。
大嘴坐着,一动不动。
然后,在火光燃起的瞬间——他的头,突然转了。
不是抽搐,不是幻觉。
是完整的、故意的转头,正对井口方向。
“……小满。”耳机里传来三个字,清晰得像有人贴着耳朵说出来的。
我猛地看向凡子。
他脸色煞白,又迅速调出慢放画面——大嘴的嘴唇确实在动,口型分明就是那三个字。
“他……他知道名字?”我喃喃。
凡子没回答,而是把镜头拉远,重看全身。
就在大嘴转头的那一刻,他右手垂在桌边,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那道红丝。
那红丝,正在变淡,像墨滴入水一样,从边缘开始消散,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抽走。
“这不对……他根本不知道这孩子的名字!”凡子声音发抖,“档案是残卷,录音没外泄,连张阿八都是今天才说的!他……他怎么会……”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如果大嘴不知道名字,那刚才说话的,是谁?
可监控里,他的嘴确实动了。
而那道缠了他二十多天的红丝,此刻正一点点消失,像被偿还的债。
我忽然想起王师傅死前的话:“我们对不起他……”
也许,真正需要被叫出名字的,从来就不只是张小满。
就在这时,对讲机“滋啦”一声响。
“大嘴……醒了吗?”我抓起对讲机,声音干涩。
没人回应。
凡子已经冲回值班室。
我紧跟着上去,推开门,屋里灯光昏黄,大嘴依旧坐着,姿势没变。
可就在我们踏进去的一瞬,他突然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黑得发亮,却不再浑浊。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凡子,嘴唇动了动。
“猴子?”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沙哑,但清楚得像从前下班后在食堂里喊我吃饭。
我愣在原地,心跳几乎停了一拍。
“大嘴?”我试探着往前一步。
他眨了眨眼,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动作迟缓,但确实是他的习惯。
“头……好沉。”他低声说,“我……睡了多久?”
凡子猛地扑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摸脉搏,又掏出体温枪怼到他额头上。
滴——体温36.7c。
心率82,平稳。
“回来了!他回来了!”凡子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体温正常!意识清醒!红痕……红痕没了!”
我低头看大嘴的右手腕——那道缠绕了他二十多天的暗红丝线,果然彻底消失了,皮肤干干净净,像从没被什么烙印过。
我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跪下。可心里那根弦,却没松。
太顺了。
红痕消了,人醒了,名字说了——可那名字,他根本不该知道。
我正要开口,李卫生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一张折好的纸条。
他是夜班保洁员,也是今天最后一个值夜的人。
“大嘴醒了?”他问了一句,声音低,没看我们,直接把纸条塞给凡子,“我……今早打扫时发现的。他坐在那儿,对着空柜子笑。”
凡子打开纸条,我和他一起看。
上面只有一行字:“他今早笑了三次,可一次都不该笑。”
背面贴着一张手机拍的照片:大嘴坐在值班椅上,头微微歪着,嘴角扬起,笑得温和,甚至有点天真。
可那弧度……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和第52章监控里,那个在凌晨三点对着空走廊笑的“大嘴”,一模一样。
我猛地抬头看向大嘴。
他正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像是累了。
可那笑容的影子,仿佛还挂在脸上,挥之不去。
“这不可能……”凡子喃喃,“他刚才明明清醒了,叫得出名字,反应正常……”
“正常?”李卫生冷笑一声,“你们真觉得,醒过来的,还是他?”
我们没说话。空气像凝固了。
第二天一早,黄师傅来了。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背着手,一进门就直奔大嘴的宿舍。
大嘴已经能下床走动,被安排在休息间躺着。
黄师傅没看他,而是从怀里掏出三枚铜钱,边缘磨损严重,铜绿斑驳。
“韩老拐临走前送来的。”他说,“他说,这钱埋过井边,压过骨灰,能镇‘三兄弟’。”
他把铜钱轻轻放在大嘴的枕头底下,没说话,转身就走。
第二天清晨,黄师傅再来时,脸色变了。
他从枕头下抽出铜钱——三枚全黑了,像被火烧过又泡了血水,表面浮着一层油光。
更诡异的是,它们排列得整整齐齐,两横一竖,组成了一个“井”字。
黄师傅盯着那三枚铜钱,嘴唇微微发抖,低声说:“三兄弟没走……他们找到了新家。”
那天晚上,我因为不放心,留在殡仪馆值夜。
路过休息间时,门缝里透出一丝光。
我以为大嘴醒了,推了推门,发现没锁。
我探头进去,看见他背对着门,坐在床沿,肩膀微微抖动,像是在说话。
我轻声叫他:“大嘴?”
他没回头,也没应声。
我退了出来,心跳加快。
可就在我转身的瞬间,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自言自语。
我没听清,只觉得那声音不像他。
我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贴在门缝上。
然后我听见了——三个名字,轻轻响起,像风刮过枯井。
可当我推开门,大嘴已经躺下,呼吸均匀,睡得像个正常人。
手机还在录。我盯着那跳动的声波,手指发冷。
我没敢再推门进去。
大嘴背对着我坐在床沿,肩膀微微起伏,可那声音……根本不像他。
沙哑、细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稚气,像是几个孩子轮流在说话。
我盯着他影子投在墙上的轮廓——歪斜、拉长,边缘模糊得像水里晃动的倒影。
可就在我盯着的时候,那影子的嘴,好像动了一下。
我猛地后退一步,手机差点摔在地上。
门没锁,灯还亮着,可屋里的人已经躺下了,盖着薄被,呼吸平稳。
我探头再看,大嘴脸朝墙,睡得安静,嘴角甚至还有一点笑意,像做了个好梦。
可刚才那声音呢?
我攥着手机退回走廊,手心全是汗。
录音还在,我没敢立刻回放,怕听第二遍会疯。
可我又不能装没听见。
阿庚、阿卯、阿戌——这三个名字,我从没听过。
殡仪馆的档案里没有,张小满的卷宗里也没有。
它们不属于任何一场火化记录,也不在任何一场车祸名单上。
可它们出现了。
第二天清晨,凡子来接班,脸色比我还差。
“你昨晚是不是留宿了?”他问我,声音压得很低。
我点头,把录音递给他。
他听了一遍,脸白了,手抖了一下,又听第二遍。
然后他一句话没说,转身去了值班室。
我跟过去时,他正站在日志本前,手指死死掐着桌角,指节发白。
本子上多了一行字:
“今日值班:大嘴。”
字迹工整,笔画平稳,像是正常人清醒时写的。
可问题是——大嘴今天根本没来值班。
他还在休息间躺着,昨夜起就没出过门。
更瘆人的是,在那行字的下方,靠近纸页边缘的地方,有一行极小的字,歪歪扭扭,像是孩子用铅笔写的:
“谢谢哥哥,我走了。——小满。”
凡子盯着那行字,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小满的魂,是不是真的走了?
可如果走了,那昨晚我听到的三个名字,又是谁?
我们去找大嘴的时候,他已经醒了,坐在床边吃粥,动作自然,眼神清明。
凡子把日志本递过去,问他:“这字,你写的?”
大嘴抬头,一脸茫然:“啥?我没写啊。我一晚上都没出这屋。”
他说得坦然,语气里没有半点闪躲。
可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我眼角余光扫过地面——他的影子,正一点点变短。
不是光线问题。
太阳刚升起来,角度稳定。
可他的影子却像被什么吸进去一样,从脚底开始缩短,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慢慢收走它的一部分。
我喉头发紧,没敢声张。
凡子也没提影子的事,只说:“可能是谁恶作剧。”
可我们都知道,没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中午黄师傅又来了。
他没进屋,站在院子中央,盯着大嘴宿舍的窗户看了很久。
然后他掏出罗盘,指针狂转不止。
他脸色一沉,低声说了句:“三兄弟没走……他们换了说法。”
“啥意思?”我忍不住问。
他没回答,只说:“今晚,谁也别留。这地方,不该有人值夜。”
可我知道,我走不了。
因为昨晚那声音还在耳边——阿庚饿,阿卯冷,阿戌想娘。
他们不是小满。
他们还在。
而大嘴的影子,已经短得不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