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亲自给林保生斟满一杯酒,开门见山,语气诚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林表叔,您是长辈,在虹港多年,见过世面,熟悉那边的商业规则。
我们晚辈在北疆,靠着政策和大家帮衬,勉强创下这点基业,也有些……
不太方便明说的货源渠道。”
他刻意顿了顿,让“不太方便明说”几个字在空气中发酵。
“现在国家画了圈,鼓励特区建设,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陈望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林保生,
“我们想为家乡发展尽份力,也希望能借助虹港这个窗口,把生意做得更稳妥,更长远。
但您知道,我们内地身份,有些事做起来束手束脚,容易惹麻烦。
所以,希望能与林表叔您这样知根知底、又爱国爱乡的港商合作,互利共赢。”
林保生握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他不是傻子,完全明白了陈望的意图。
这是要借他在虹港的公司和港商身份,杀回特区!
他心跳加速,血液涌上脸颊。
他在虹港挣扎多年,深知没有强大背景和资金支持,小商人永远只是浮萍。
而陈望展现出的实力和隐约透露的“特殊渠道”,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他。
“陈……陈老板,”林保生斟酌着词句,带着浓重潮汕口音的普通话有些发颤,
“您的意思是……想用我在虹港那个小公司的名义,回特区投资设厂?”
“合作方式我们可以灵活商量。”
陈望语气放缓,带着诱人的诚意,
“可以是由林表叔您的公司全资在特区设厂,我们作为内地最可靠的原料供应商和生产合作伙伴,保证您的成本最低,效率最高;
也可以是我们合资,我们出大部分资金和内地的一切资源,林表叔您出这个宝贵的名义,并负责港方和国际市场的渠道打通。
具体细节,利益分配,都可以坐下来慢慢谈,保证让您满意。
关键是,时机不等人,特区刚刚起步,谁先进去,谁就能占住最好的位置,吃到第一波红利!”
林保生彻底心动了。
资金、资源、内地庞大的市场和人力支持……这都是他梦寐以求的!
而以港商身份回特区投资,在当地政府眼里就是财神爷,政策优惠、土地价格、办事效率,绝对和他在虹港苦苦挣扎时是天壤之别!
这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努力让自己显得更沉稳些:
“陈老板快人快语,诚意满满,我林保生也不是不识抬举的人。
合作,大有可为!不过……”
他露出商人的谨慎,
“具体我们投资做什么行业?规模打算做多大?这风险……又该如何把控?
毕竟特区也是新鲜事物,政策会不会变,谁也不敢打包票。”
“行业,我初步想了两个方向。”
陈望显然深思熟虑,
“一是电子元器件组装和简单加工,比如收音机、录音机里的线圈、电容。
特区毗邻虹港,信息灵通,技术引进方便,未来家家户户都需要这些东西,市场巨大。
二是服装、鞋帽、玩具这类劳动密集型产业,利用特区免税出口的政策和我们内地源源不断的廉价劳动力,生产出来的东西直接卖到欧美,利润可观。”
他拿起酒杯,与林保生碰了一下:
“投资规模,第一期我们可以稳健点,先投入一两百万港币试水,把架子搭起来。
如果顺利,后续资金绝不是问题。至于风险控制嘛,”
陈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目光扫过林保生,又看了一眼李秀兰,
“一方面,靠林表叔您在港方依照当地法律合规操作,账目清晰;
另一方面,靠我们在内地的这些根基和人脉,确保原料、人工和政策的稳定性。
只要我们守法经营,利益捆绑,风险就是可控的。再说了,”
他语气略带一丝深意,“有时候,风险也意味着机遇,就看怎么运作。”
接下来的几天,陈望与林保生进行了多次闭门磋商,李秀兰作为中间人和财务代表参与其中。
谈判桌上,林保生展现了潮汕商人特有的精明和坚韧,在利润分成、管理权限、资金监管等细节上据理力争。
而陈望则展现了大气和远见,在一些非原则性问题上适当让步,但在核心利益和控制权上寸土不让。
最终,双方达成初步合作协议:
由林保生以其虹港“保生电子公司”的名义,前往深浦特区注册一家全资(名义上)的“保生电子厂”,主营收音机、录音机用的线圈和电容。
陈望方面通过李秀兰掌握的隐秘渠道,提供第一期所需的八成资金(约一百六十万港币)和部分内地有渠道获取的稀有金属材料,并负责从北疆及周边省份招募、培训可靠的管理人员和技术工人。
利润按六四分成(陈望方六,林保生方四),林保生负责工厂明面的管理和港方市场开拓。
与此同时,前两批考察人员的密报也陆续传回。
信息证实了特区条件的艰苦——遍地泥泞,设施简陋,但政府的服务意识和效率确实远超内地,对港商投资几乎是“有求必应”,土地价格近乎白送。
孙卫东派去的人也在虹港接触了几家贸易行,虽然暂时没找到像林保生这样适合深度捆绑的目标,但也建立了几个潜在的联系点,为未来的多渠道贸易埋下了伏笔。
当林保生怀揣着正式合作协议和首批启动资金的银行本票,带着一种恍若梦境的激动与忐忑返回虹港,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特区建厂事宜时,陈望的“借壳南飞”计划,终于成功地、悄无声息地迈出了最关键的实质性一步。
他再次站在那幅全国地图前,目光深沉。
手指从北方的边境线,划过广袤的内陆,最终重重地点在南方那两个小小的红圈上。
一条隐形的、横跨南北、连接内地计划经济和海外资本市场的商业脉络,已经在他精准而大胆的布局下,悄然贯通。
北方的贸易为他积累着原始资本和特殊的政治筹码,南方的特区则将成为他产业落地、资本转化、以及应对国内未来可能出现的政策风险的绝佳缓冲区和试验田。
而虹港,则是这条血脉通向世界的出口和汲取金融养分的枢纽。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陈望低声吟诵,嘴角泛起一丝冷峻而决然的笑意。
国内的审查风波如同一记重锤,敲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让他变得更加清醒、也更加冷酷。而南方铺开的蓝图,则给了他撕裂束缚、鲲鹏展翅的野望和底气。
他的商业帝国,正在以一种更加隐秘、更加灵活、也更加坚韧的方式,突破地域和体制的桎梏,向着更凶险也更广阔的天地,伸出它强有力的触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