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陈望办公室的门关着。
雷钢坐在靠门的椅子上,腰板挺得笔直,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硬壳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桌上摊着一张巨大的苏联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画满了圈和线。
陈望站在地图前,手里夹着烟,但没点。
沈墨和赵晓阳已经回去准备具体的执行方案了。
现在这里只有陈望和雷钢。
“开始吧。”陈望说。
雷钢翻开笔记本,拧开笔帽。
“第一,给安德烈的指令。”
陈望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
雷钢的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一,利用现有职务,全力搜集苏联经济、政治、金融方面的内部情报。重点是卢布汇率政策动向、银行放贷规模、各加盟共和国资产处置方案。”
“二,立即开始运作银行贷款。目标额度,第一阶段不低于五百万卢布,期限三年以上,利率尽可能压低。需要打点的环节和费用,由你全权决定,事后报备。”
“三,在莫斯科和列宁格勒,留意优质不动产。如果有机会,可以适当购入,但不要贪多,以容易变现、不易被追查的资产为主。”
陈望顿了顿。
“四,特别任务。”
他走到桌边,拿起安德烈信里提到弗拉基米尔的那段翻译稿。
“密切接触列宁格勒大学法律系助教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
“提供必要的帮助和支持,但方式要自然,不要引起他的怀疑。”
“观察他的能力、志向、人际关系和政治倾向。”
“每两周,通过安全渠道汇报一次。”
雷钢抬头。
“这个人的优先级?”
“最高。”陈望说,“但不要写在纸上,记在心里。”
“明白。”
“给安德烈的指令,就是这些。”陈望说,“告诉他,行动要快,但安全第一。有任何异常,立即终止所有活动,按备用方案撤离。”
雷钢快速记录。
“第二,给伊万和瓦西里将军的指令。”
陈望走回地图前,手指点在远东地区。
“一,立即动用一切关系,从苏联远东地区的银行获取卢布贷款。目标额度,不低于一千万卢布。如果可能,争取更多。”
“二,贷款资金用途:”
“百分之四十,兑换硬通货——美元、德国马克、黄金。通过黑市和地下渠道,分散操作。”
“百分之六十,购买实物资产。”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
“优先顺序:”
“第一,森林资源。西伯利亚和远东的成熟林场砍伐权。要求交通相对便利,木材品种好,离边境或港口近。”
“第二,矿产资源。铜、铅、锌、锡等有色金属矿的开采权或股权。注意避开铀、钍等敏感矿产。”
“第三,港口码头。符拉迪沃斯托克、纳霍德卡、东方港的长期租赁权或股权。如果拿不下整个码头,拿下部分泊位或仓库也行。”
“第四,土地。中苏边境附近,交通便利、有开发潜力的地块使用权。面积不要太大,但要位置关键。”
雷钢的笔飞快地记着。
“三,政治站队。”
陈望转过身,看着雷钢。
“明确告诉伊万和将军,从现在起,在苏联内部的政治斗争中,他们必须明确支持叶利钦一派。”
“资金上可以提供适当支持,人脉上可以帮忙牵线。”
“但要注意分寸,不要直接卷入太深。”
雷钢点头。
“四,给伊万的额外任务。”
陈望走到世界地图前,手指从苏联移到蒙古。
“以‘苏联与蒙古友好合作、支援牧业现代化’的名义,投资蒙古的畜牧业。”
“目标:”
“一,在蒙古建立优质奶源基地,为未来我们的乳制品项目提供原料。”
“二,尝试改善草场,防治沙化。这不是慈善,是长远投资——草原退化会影响整个北方生态,包括我们的家乡。”
“三,在蒙古培养代理人。寻找有改革思想、受过教育、不盲目排华的当地精英,扶持他成为我们在蒙古的合作伙伴。”
“四,以投资为掩护,建立一条从蒙古到中国的安全通道。未来可能有用。”
雷钢记录完毕,抬头。
“资金从哪里出?”
“从苏联的贷款里划拨一部分。”陈望说,“大约五十万到一百万卢布。告诉伊万,这笔钱要花得值——既要买到地,也要买到人心。”
“明白了。”
“给伊万和将军的指令,就是这些。”陈望说,“提醒他们,远东地区虽然远离莫斯科,但同样复杂。行事要低调,利益要均沾,不要吃独食。”
雷钢合上笔记本。
“这些指令,怎么传达?”
陈望走到保险柜前,打开,拿出三个不同的信封。
“给安德烈的,用一号密码,走外交信使渠道——他那边有接收点。”
“给伊万和将军的,用二号密码,走边贸商队渠道,直接送到伊万在哈巴罗夫斯克的据点。”
“密码本你保管,传达后立即销毁。”
雷钢接过信封,仔细检查了封口的火漆。
“什么时候发?”
“明天一早。”陈望说,“安德烈的,你亲自去送。伊万和将军的,让‘黑子’跑一趟——他熟悉那条线。”
“是。”
陈望回到座位,坐下,终于点了那支烟。
烟雾缓缓升起。
“雷钢,你知道我们这次在做什么吗?”
雷钢沉默了几秒。
“在赌。”
“对,在赌。”陈望点头,“赌苏联会乱,赌卢布会崩,赌我们能在这场乱局里捞到足够多的筹码。”
“风险很大。”
“我知道。”陈望吐出口烟,“但有些机会,一辈子可能只出现一次。”
他看向雷钢。
“这次行动,你是最关键的一环。”
“所有的指令,都通过你传达。”
“所有的反馈,都通过你接收。”
“你不能出错。”
雷钢挺直腰板。
“望哥,你放心。”
“我这条命是你从北大荒的狼群里捡回来的。”
“你指哪,我打哪。”
陈望看着他,点了点头。
没有说谢谢。
有些话,不需要说。
“去吧。”他说,“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跑长途。”
雷钢起身,把笔记本和信封仔细收进随身带的黑色公文包。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
“望哥,还有一件事。”
“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苏联那边出事,有人被抓,有人叛变……”
“那就断。”陈望的声音很冷,“所有联系,全部切断。损失的钱和资产,认了。保住核心,保住国内的基本盘。”
雷钢深深看了陈望一眼。
“明白了。”
门轻轻关上。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陈望一个人。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外面,哈尔滨已经沉睡。
只有零星几盏路灯亮着。
更远处的松花江,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
江北,就是苏联。
那个庞大的、正在走向未知的邻国。
陈望想起前世看过的一些资料。
苏联解体后,那些一夜暴富的寡头。
那些被廉价卖掉的国有资产。
那些在混乱中消失的普通人的积蓄。
现在,他也要成为这场盛宴的参与者之一。
不,不是参与者。
是猎食者。
用别人的危机,壮大自己。
这很残酷。
但商业,从来都是残酷的。
他掐灭烟头,关掉灯。
没有离开。
而是在黑暗里坐下,闭上眼睛。
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一幅幅画面。
安德烈在莫斯科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红场上的游行队伍。
伊万在哈巴罗夫斯克的酒馆里,和银行官员推杯换盏。
瓦西里将军在军营里,对着地图研究哪些资产值得下手。
巴特尔在蒙古的草原上,看着刚刚划定的实验牧场。
还有那个叫弗拉基米尔的年轻人,在列宁格勒大学的教室里,讲述着法律和改革。
这些人,这些地方,这些事。
现在,都被他用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了。
这根线,叫利益。
也叫野心。
不知坐了多久。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
天,快亮了。
陈望睁开眼睛,站起身。
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有些血丝,但眼神很亮。
像暗夜里的狼。
他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子,转身走出办公室。
走廊里很安静。
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下楼,走出大楼。
清晨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
然后,走向厂区。
工人们已经开始上早班了。
运输车在装货,车间里机器轰鸣。
食堂冒着热气。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
但陈望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北极光的船,已经调转了方向。
驶向了一片更深、更暗、但也更广阔的海域。
那里有风暴,有暗礁,有未知的危险。
但也有宝藏。
足以改变命运的宝藏。
他走到罐头车间门口,停了下来。
里面,周师傅正带着几个老技工,在研究那个旧反应釜的改造方案。
苏静在一旁记录数据。
彼得洛维奇在画草图。
没有人注意到窗外的陈望。
陈望看了几分钟,转身离开。
他知道,这里的战斗,是技术的战斗,是产品的战斗。
而另一边的战斗,是资本的战斗,是资源的战斗。
两场战斗,他都要赢。
也必须赢。
因为输掉任何一场,都可能万劫不复。
朝阳从东边升起。
金色的阳光,洒在厂区的红砖墙上。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新的征途,也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