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九年季秋
乐游山下的硕项湖被一层薄薄的夜雾笼罩。月色隐在云层后,只漏下几缕清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岸边的芦苇丛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
陈敬源一身藏青色劲装,袖口束得紧紧的,正立在码头的阴影里,目光频频望向湖中心的方向。
身旁的周师傅和赵士祯双手布满老茧,眼神却锐利如鹰,赵士祯手里攥着一卷图纸,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脸上带着几分紧张与期待。
“周师傅,时辰到了吗?”
陈敬源压低声音问道,生怕惊扰了这夜的宁静。
周师傅抬头看了看天色,又侧耳听了听远处的动静,点头道:
“公子放心,三更天的梆子刚敲过,村民都在梦乡,正是时候。”
三人不再多言,借着夜色的掩护,快步踏上一艘小巧的乌篷船。船工轻轻摇橹,乌篷船悄无声息地划破水面,朝着湖中心那艘巍峨的福船驶去。
远远望去,那艘福船像一头蛰伏在湖面的巨兽,船身通体由楠木打造,刷着厚厚的桐油,在月光下泛着暗沉沉的光泽。船首高昂,雕刻着怒目圆睁的兽首,船尾的舵楼高耸,能俯瞰整船动静。甲板平整宽阔,两侧的船舷上,密密麻麻排列着各类火器,在夜雾中闪着慑人的寒光。
登上福船的甲板,陈敬源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脚下的甲板坚实稳固,空气中弥漫着桐油、铁屑与火药混合的独特气息。
赵士祯快步走到船首,拍了拍身旁一门粗壮的火炮,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敬源,这便是我们神工院的镇船之宝——千斤大发贡炮。”
陈敬源走上前,伸手抚摸着炮身。这门大发贡炮长逾六尺,重约千斤,炮膛由精铁反复锻打而成,内壁被镗得光滑如镜。炮身上刻着细密的纹路,那是赵士祯带人精心打磨的痕迹,能让火药燃烧得更充分,爆发力更强。炮口粗如海碗,隐隐透着一股慑人的气势。
“伯父,这炮的威力如何?”陈敬源问道。
赵士祯咧嘴一笑,指着炮旁摆放的几枚子母铳:
“敬源你瞧,这炮我参照佛郎机的子母铳形制改了。子铳预先装填好火药和十斤重的实心铅弹,战时只需将子铳塞入母炮膛内,点火即发,打完一枚换一枚,比寻常大发贡快了三倍不止。平射能打两里地,若是仰角三十度,射程能到三里,轰在寻常战船的水线处,能直接炸出一个大洞!”
陈敬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想起辽东的战事,想起祖大寿的捷报,心中暗道,有这般利器,他日南下南洋,遇上倭寇或西洋海盗,也有了一战之力。
三人沿着甲板往前走,船舷两侧的炮位上,整齐排列着十二门改良佛郎机炮。这些佛郎机炮比军中的制式火炮更轻便,炮身仅长三尺,重约三百斤,却能发射半斤重的铅弹。炮身尾部加装了铁制炮耳,能架在船舷的支架上,自由调整射击角度,无论是仰射空中的飞鸟,还是俯射水面的小船,都能得心应手。
更妙的是,炮膛内刻着细密的螺旋纹。“这螺旋纹是敬源你提的主意,果然好用!”赵士祯指着炮膛道,“试射的时候,铅弹出膛会旋转,精准度比以前高了一倍,一里地外的靶船,三发能中两发!”
陈敬源也只是听说后世会在枪管里增加螺纹,只是不知道什么情况,只是简单和赵士祯提了一下,没想到这位真成功了
陈敬源点点头,目光落在佛郎机炮旁的一排掣电铳上。这些改良掣电铳是送往辽东的同款,铳身由精铁打造,长约二尺,三根铳管呈品字形排列,铳尾有铁环,可系在手腕上,防止近战脱手。铳管前端加装了锋利的铁刺,若是弹药打光,便能当作长枪使用,近战防身极为便利。甲板上的十名砺锋院炮手,每人腰间都挎着一柄掣电铳,手中还握着一柄腰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走到船尾,陈敬源的目光被一门更为粗壮的火炮吸引。这门大将军炮长逾七尺,重约一千五百斤,炮口套着厚厚的棉套,防止炮膛受潮。炮身两侧铸有铁环,方便用绞车调整位置。
“这门大将军炮是压轴的!”
赵士祯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自豪,
“装药两斤,铅弹重十二斤,射程能到三里半。我特意在炮膛里刻了几道凹槽,增加火药燃烧面积,威力比寻常大将军炮强了五成。就是装填慢了些,一炷香的时间能发射三枚,不过咱们备了十枚子铳,足够应付一场恶战了。”
陈敬源俯身看向炮膛,凹槽的纹路清晰可见。他想起赵士祯曾说过,大将军炮威力虽猛,却因笨重难以移动,这次这番改良,倒是解决了不少难题。
除了这些大杀器,船舷的栏杆上还插着数十柄火箭筒。这些火箭筒以粗壮的竹筒为身,内装火箭,箭头上裹着浸了油的麻布,战时点燃引信,便能呼啸着射向敌船,若是落在帆篷上,瞬间便能燃起大火。船尾的货舱里,还藏着数十枚水雷,这些水雷以陶瓮为壳,内装火药,瓮口用蜡密封,系上铁链,战时沉入水中,待敌船靠近,拉动铁链便能引爆,炸穿船底易如反掌。
“周师傅,船上的火器都试过了吗?”陈敬源问道。
“都试过了!”周师傅拍着胸脯道,
“前日赵先生在湖西的僻静处试射,大发贡炮轰穿了三丈外的土墙,佛郎机炮精准命中一里地外的靶标,火箭筒点燃了芦苇丛,水雷炸起的水花有三丈高,万无一失!”
陈敬源点点头,走到船首,抬头望向天边的残月。夜雾渐渐散去,月色透过云层洒下来,照亮了甲板上的火器,也照亮了他眼中的坚定。
“解缆,起锚!”陈敬源一声令下。
船工们迅速行动起来,沉重的缆绳被缓缓解开,船锚被绞车拉起,发出嘎吱的声响。八名船工合力摇橹,福船缓缓驶离停泊处,朝着湖中心驶去。船头劈开水面,激起阵阵浪花,月光洒在甲板上,火器的寒光与波光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壮观。
周师傅走到陈敬源身旁,指着湖面道:“公子,这硕项湖水深三丈,最适合试航。咱们绕湖一周,试试船的机动性,再试几炮,看看火器在湖上的威力。”
陈敬源颔首,目光望向远方。他想起南下南洋的计划,想起辽东的烽烟,心中涌起一股豪情。
这艘福船,这些火器,便是他闯荡四海的底气。他日扬帆出海,不仅要打通南洋商路,更要将西洋的火器图样带回中原,为大明的边防添上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福船在湖面上平稳行驶,船舷两侧的佛郎机炮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大发贡炮与大将军炮如守护神般矗立在船头船尾。
忽然,周师傅指向远处的一处荒林:“公子,那边有片荒林,无人居住,咱们试一炮如何?”
陈敬源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点头道:“好!就试那门大发贡炮!”
炮手们迅速行动起来,将一枚子母铳塞入大发贡炮的炮膛,调整好角度。周师傅亲自点燃引信,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火光冲天,铅弹呼啸着射向荒岛。片刻后,远处传来一声闷响,荒林的土坡上炸开一个大坑,泥土飞溅。
“好!好!”陈敬源忍不住喝彩,声音在湖面上回荡。
炮声惊醒了湖边的水鸟,它们扑棱着翅膀飞向天际。福船继续在湖面上行驶,火器的寒光在月光下闪烁,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热血与家国的秘密。
天色渐亮,东方泛起鱼肚白。福船缓缓驶回停泊处,船工们迅速将火器收起,藏进货舱。陈敬源与周师傅和赵士祯站在船头,望着渐渐散去的夜雾,相视一笑。
这场秘密试航,注定会成为万历三十九年仲秋,硕项湖上一段不为人知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