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碎石从藏经阁的破顶落下,在空中划出几道暗红轨迹,随即被无形气流震成粉末。那碎屑尚未落地,便在半空中化作齑粉,仿佛连尘埃都不配触碰这片废墟。我站在断柱残垣之前,眉心微热,那根从命宫延伸而出的金色丝线仍在震颤,频率比刚才更急,像一根绷紧至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它不再指向祖祠地底那口封印千年的古井,而是斜斜切过广场,落向族比擂台的方向——那里,曾是我命运转折之地,也是我被彻底钉上“废物”之名的刑场。
我迈步。
脚步未重,地面却隐隐震动,如同大地也在回应我体内奔涌的真元。沿途族人纷纷退至两侧,衣袍窸窣,呼吸屏敛。无人敢迎视我的目光。有人低头,指节发白地攥紧衣角;有人颤抖,膝盖几乎要软下去;也有人偷偷抬眼,又迅速垂下,像是怕被那金光灼伤。我知道他们在怕什么——怕那盘踞我肩后的炎龙虚影,龙鳞如火,龙尾扫过之处,空气扭曲;怕我眼中尚未散去的金光,那是神瞳觉醒的征兆,是萧家千年未现的“天命之眼”;更怕我此刻所代表的,是裁决,而非宽恕。
擂台早已崩塌。当年那一战,萧猛以化元境巅峰之力将我轰下高台,一掌落,石台裂成七块,焦痕深嵌,地脉震颤,至今未清。族中长老曾欲重修,却被地底涌出的黑气逼退,只得任其荒废。此刻残石横陈,符文残迹仍在地面游走,像一道道干涸的血河,蜿蜒曲折,隐隐透出不祥之息。我停在中央断裂处,双足轻落,真元缓缓流转,如江河归海,沉入地脉。眉心神瞳金光一闪,穿透碎石与地脉封印,直抵三尺之下。
有空腔。
不是天然地穴,而是人为凿出的密室,四壁以青石砌成,外覆魔纹封印。我抬手,五指虚握,真元如钩,如龙爪撕天,猛然一提。地面轰然炸开,碎石飞溅如雨,尘烟冲天而起。一道青石暗格破土而出,表面刻着萧家旧纹——双龙绕柱,日月同辉,却被一层黑雾缠绕,如毒蛇盘绕,显然是用魔气封印过的禁制,隔绝天机,瞒过族中阵法监察。
我一掌拍下。
掌心真元如熔金倾泻,金光暴涨,黑雾哀鸣般扭曲,瞬间蒸发,化作一缕腥臭黑烟,随风而散。石盒开启,内藏玉盒,通体由寒玉雕成,泛着冷光,封印纹路已被岁月侵蚀,边缘斑驳,却仍能感知到其内封存之物的气息——不是灵药,不是兵器,而是文字的重量,是阴谋的沉淀,是十几年如一日的蛰伏与等待。
我取出玉盒,指尖触及刹那,神瞳自动扫过盒面。三封信笺,羊皮地图,笔迹熟悉得令人作呕——是萧猛的字,工整中带着阴鸷,每一笔都像刀刻进骨。右下角压着一枚暗红色印鉴,形如风刃穿心,正是玄风魔宗左使之印。那印记仿佛还在滴血,透出一股令人窒息的邪意。
我尚未打开,身后已有脚步声传来。
轻,却坚定,踏在碎石上,发出细微的 crunch 声。
“萧羽。”
是苏柔。
她站在三丈外,裙角沾尘,发丝微乱,脸色发白,目光死死盯着我手中的玉盒。她没有靠近,也没有回避,只是低声问:“你找到了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将玉盒递出。
她迟疑一瞬,伸手接过。指尖触到盒盖时微微一颤,像是被寒气刺中。她咬牙掀开,取出第一封信,逐字读出——声音起初平稳,渐渐发抖,到最后几乎哽咽。
“……地火灵枢每逢三月十七子时达峰值,届时若以三十六名死士血祭阵眼,可令护族大阵灵流逆冲,主阵台自毁……萧家北脉七处节点皆可植入蚀灵钉,由内而外瓦解……事成之后,玄风魔宗许我掌北域三城,另赐通神傀儡一具……落款,萧猛,加盖左使印。”
她念完,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信纸,纸角被风吹起,像一只垂死的蝶。
第二封更短:“……萧羽已死,神瞳无主,烈阳诀残篇可取。若其重生,必回祖祠,届时可借擂台战局将其再度诛杀,不留痕迹。”
她喉头滚动,声音低哑:“他……早就知道你会回来。”
第三封只有两行:“……阵眼坐标已标于图上,三日内务必动手。若迟,恐生变数。”
她猛地抬头,眼中已有水光,不是泪,是怒火在烧:“这些……不是一时起意,是谋划了十几年!他不是要对付你,他是要毁掉整个萧家!他要把我们所有人,都拖进地狱!”
我看着她。
她曾当众退婚,曾在族会之上,当着千人之面,说“我不嫁废物”。她曾避我如瘟疫,连路过都绕道而行。如今她站在这里,手握证据,声音发抖,却未退后一步。她不再是那个怯懦的苏家小姐,而是终于看清了真相的人。
我没有接话,只伸手取回玉盒。
她没松手,又问:“你要拿去长老院吗?要公审他吗?要让全族知道,他们的族老、他们的战神,竟是魔宗走狗?”
我看着她,终于开口:“我不需要公审。”
她一怔。
我五指收拢。
真元一震。
玉盒连同其中信笺、地图,在掌中化为细粉。青石残片簌簌落下,粉末随风卷起,像一场灰雨,飘向擂台四周的焦痕裂隙。有些落入石缝,有些被风吹散,有些沾在残存的符文上,瞬间腐蚀出缕缕黑烟,发出刺鼻的焦臭。
苏柔怔在原地,嘴唇微张,却发不出声。
“证据?”我看着那片灰烬,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他以为藏得够深,以为只要不被人看见,就等于不存在。可他忘了,只要我还活着,他做过的一切,就永远在等着被清算。我不需要证据,因为——我就是证据。”
她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我转身,目光投向地牢方向。
那里关着萧猛。他曾站在高台之上,一掌将我打入深渊,断我经脉,废我根基。他曾当着全族之面,宣布我为废物、为耻辱,说我辱没祖宗,不配姓萧。他曾以“家族秩序”之名,一次次将我踩进泥里,用规则之名行私欲之实。他曾说:“弱者,不配谈命。”
而现在,他被锁在暗室,铁链穿骨,真元封禁,等我亲自去见他。
我不急。
我一步步走上擂台最高处的残台。脚下石板裂开一道缝隙,正好能看见当年我坠落时砸出的坑。坑底还残留着一缕暗色血迹,早已干涸,却未褪色,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刻在萧家的脸上。我站定,闭眼一瞬,体内真元如江河倒灌,直冲眉心。肩后炎龙虚影缓缓盘绕,龙首低垂,龙目金光扫过广场。远处族人依旧跪伏,无人敢动。苏柔站在原地,手中还捏着那封未读完的信的残角,指尖发白,指节泛青。
风忽然停了。
灰烬落地。
我抬起右手,真元在掌心凝聚成一道细线,缓缓划过空气。那一瞬,整个擂台残存的符文同时亮起,不是萧家正统灵纹,而是被掩盖已久的魔纹——细密、扭曲,沿着石缝蔓延,组成一个完整的阵图轮廓。那纹路如蛛网,如毒藤,悄然生长,最终勾勒出一个巨大的“裂地阵眼”图腾。
这是“裂地阵眼”的引子。
萧猛当年在此设下暗阵,只等一个时机,引爆护族大阵的根基,让萧家在一夜之间化为废墟。而今日,我以真元唤醒残留痕迹,让它自己浮现出来,如同尸体腐烂,终将露出内里的蛆虫。
整片废墟开始轻微震颤,地底传来低沉的嗡鸣,像是某种沉睡的巨兽被惊醒。
苏柔终于反应过来,声音发紧:“这……这是他当年布下的后手?你还留着它?”
我没有看她,只盯着那缓缓浮现的阵图,眼中金光流转,神瞳深处映出无数符文轨迹。
“不是我留的。”我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是你父亲亲手刻下的。”
她猛地抬头,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我目光转向她,神瞳金光微闪,映出她瞬间苍白的脸。
“你认不出这些符文,是因为它们被改写过三次。但最初的笔迹,和你父亲书房里的阵图笔记,一模一样。他不是帮凶,他是共谋。他替萧猛遮掩,替他改写阵纹,替他拖延族中巡查——因为他早就知道,萧家,迟早要换主。”
她踉跄后退一步,嘴唇颤抖:“不可能……父亲他……他一生忠于萧家……”
“忠诚?”我冷笑,“他忠的,从来不是萧家,而是权力。他以为萧猛能带他登上长老之位,以为魔宗许诺的‘北域三城’里,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可惜,他忘了——走狗,终究是走狗。”
苏柔站在原地,身体微微发抖,眼中水光终于落下,却不是为我,而是为那个她曾敬若神明的父亲。
我收回目光,望向地牢方向。
风又起。
灰烬未散。
而我,该去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