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走下星辰塔的台阶时,脚步有些发沉。石阶由整块星纹岩铺就,每级都刻着古老的符文,此刻那些符文仍在微微震颤,仿佛还残留着白日那一战的余波。他左手扶着腰间的碎星剑,剑鞘冰冷如寒铁,指尖触到那道裂痕——那是与九幽魔将交手时留下的伤痕,如同他体内尚未平复的经脉一般,隐隐作痛。右手按在胸口,灵力透支后的空荡感像是一口枯井,深不见底。他闭了闭眼,呼吸放缓,任由夜风拂过额前散落的黑发,将残存的躁动压回丹田。
主殿广场早已灯火通明。青玉石砖映着天边未散的星辉,泛出淡淡银光。弟子们站在两侧,或三五成群低声议论,或独自伫立凝望。有人目光炽热,像是看到了未来的希望;也有人眼神复杂,夹杂着敬畏、嫉妒与不甘。他们亲眼见证了今日一战:当九幽裂缝撕裂苍穹,黑气如潮水般涌来,是萧羽一人持剑登顶,在星辰塔巅引动万星共鸣,以“碎星诀”斩断邪脉,封印通道。那一刻,整座道院都在颤抖,而他站在风暴中心,衣袂翻飞,宛如天降之子。
可如今,他只是缓缓走下台阶,脚步稳健却不带张扬。他没有抬头看谁,也没有回应任何目光。他知道,真正的考验从不在战场上,而在人心之间。
高台上,大长老负手而立。他身穿金纹紫袍,须发皆白,面容沉静如古井。手中捧着一块玉牌,通体剔透,似由千年寒玉雕成,正面刻着“真传”二字,笔锋凌厉,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背面则流转着淡淡的星光,那是星辰道院最高传承的印记——唯有进入前十者方可佩戴,象征着可调动宗门资源、独立领命、组建团队的特权。
萧羽走近时,大长老眼中掠过一丝赞许。这位老人见过太多天才崛起又陨落,而萧羽不同。他不骄不躁,即便立下大功,也未曾表露半分得意。这份沉稳,比天赋更难得。
“萧羽。”大长老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位列真传第三,持此令者,可调用宗门资源,组建十人团队,独立执行任务。”
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寂静。
萧羽上前一步,双手接过玉牌。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心间,竟让他精神为之一振。那股灵力枯竭的虚浮感稍稍退去,仿佛这块玉牌本身便蕴含某种神秘力量,能与持有者共鸣。他低头看了眼上面的字迹,墨痕深邃,似有星河流转其中。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坚定:“此非终点,乃征途起点。”
台下依旧沉默。
随即,掌声响起。起初稀疏,继而连成一片。有人鼓掌是出于敬意,因他救了整个道院;有人则是迫于形势,不愿在此刻树敌。但也有人嘴角微抿,眸中闪过冷意。毕竟,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步跃入真传前三,踩下的可是无数苦修数十载的老弟子的脸面。
仪式结束,人群渐渐散开。不少年轻弟子围了上来,有的直接开口请求加入,语气急切:“萧师兄!我愿追随左右,赴汤蹈火!”有的则递上名帖,纸笺上写着姓名、修为、擅长功法,字迹工整,显然是精心准备已久。更有甚者,悄悄塞来储物戒,说是“一点心意”。
萧羽一一婉拒,未接任何东西,也未多言。他扫视一圈,目光如刀,穿透喧嚣。最终,只留下一句:“想进‘星辰团’的,三天后参加考核。不合格者,一律不收。”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不远处,一名女子倚栏而立,眉目清冷,唇角微扬。她穿着素白长裙,袖口绣着一线星纹,静静听着那三个字——“星辰团”。她轻轻笑了笑,低语道:“倒是有胆量,敢用这个名字。”
身旁男子抱臂而立,身材挺拔,神情肃然。他点头道:“他若不敢,谁还敢?封印九幽的是他,挡下魔将一击的是他,最后一刻引动星阵的也是他。这名字,他配得上。”
周围议论声渐起。
“星辰团?他还真敢起这个名。”一名弟子小声嘀咕,“那不是百年前被灭门的‘星辰盟’的旧称吗?据说沾了血咒,谁用谁遭殃。”
另一人冷笑:“荒谬!那是旧时代的传说,如今早已湮灭。再说,萧羽是什么人物?他会怕一个名字?”
“可……毕竟是忌讳啊。”
“忌讳?”先前那人嗤笑一声,“活着的人才该怕死人定的规矩。他已经打破了那么多规则,还在乎一个名字?”
声音越传越远,萧羽却没有再停留。他转身离开广场,步伐比来时稳了许多。背影挺直,肩线如刃,仿佛背负着整片星空。
傍晚时分,庆功宴在主殿侧厅举行。厅内灯火辉煌,案几错落,香气缭绕。萧羽到场时,席位已安排妥当。他坐在靠前的位置,身旁是几位核心弟子,对面则是几位资历深厚的长老。酒过三巡,气氛渐暖,笑语盈耳。
有人举杯向他致意:“萧师弟,今日一战,堪称传奇!敬你一杯!”
萧羽起身,执杯回礼,动作从容。酒液微晃,映着他清冷的眼瞳。
一名白须长老笑着问道:“听说你要组队?打算选哪些人?”
萧羽放下酒杯,语气平静:“目前已有两人确定加入。其余名额,等考核后再定。”
长老点点头,又问:“你觉得一个团队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是实力。”萧羽答得极快,几乎未加思索,“是信任。没有信任,再强的队伍也会散。”
席间忽有一声轻哼。
声音不大,却足够刺耳。众人循声望去,是一名年轻弟子,脸色微红,手中握着酒杯,指节发白。他盯着萧羽,眼中带着几分不服:“说得容易……真打起来,谁能靠嘴皮子赢?实力才是根本!”
满座微滞。
萧羽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动。那人本以为他会反驳,甚至争吵,谁知对方只是淡淡说道:“明天你可以来试试。”
一句话,轻描淡写,却如重锤落地。
那人顿时语塞,脸涨得更红,不知是酒意还是羞怒,低下头不再言语。他知道,萧羽不是在邀战,而是在宣告——你若不服,尽可动手,但后果自负。
宴会继续,笑声再起,可气氛已悄然变化。有些人开始重新审视那个坐在前方的身影,不再只是惊叹他的战绩,而是意识到:这个人,不仅强,而且狠,且冷静得可怕。
半个时辰后,萧羽借口更衣离席。他不想在这种场合久留。外面夜风微凉,吹在脸上让人清醒了许多。他沿着回廊缓步前行,脚踏青石,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远处星辰塔静静矗立,塔顶的铃铛不再响动,整座道院陷入一种战后的疲惫与宁静之中。
推开房门,屋内一切如常。陈设简朴,木桌、竹椅、油灯、书架。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火光跳动了一下,像是被风吹扰。他刚坐下,目光忽然一顿——桌角多了一张纸。
那是一幅地图,边缘粗糙,像是被人匆忙从某本书中撕下。纸上画着几座山峰的轮廓,线条简洁却精准,中间标着一个红点,写着“天玄丹谷”四个字。字体遒劲有力,却不留署名。背面有一行小字,墨迹未干,显然是刚刚写下——
“真正的考验,从这里开始。”
萧羽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他将地图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无指纹、无气息残留、无特殊符印。送信之人极为谨慎,连笔迹都像是刻意压低了手劲书写,避免暴露身份。这不是普通的挑衅,也不是恶意试探,而是一次隐秘的指引。
他缓缓将地图收进怀里,走到窗边。窗外月色清淡,树影静立,枝叶间漏下斑驳光影。远处还能看到星辰塔的轮廓,漆黑如墨,沉默如渊。
他知道今晚不会太平。
宴会上那些若有若无的眼神,那些看似恭维实则试探的话语,都不是偶然。有人不服他的地位,有人忌惮他的崛起,更有人已在暗中布局,只等一个破绽。权力之争,从来不在光明处上演,而在阴影里滋生。
但他现在最在意的不是这些。
他摸了摸胸前的真传令牌,冰冷的玉质贴着肌肤,带来一丝清醒。他又想起地图上的那个红点——天玄丹谷。那地方不在道院管辖范围内,位于禁地边缘,常年雾瘴弥漫,凶兽横行,历代少有人进出。若非有重大机缘或紧急任务,没人会冒险前往。
是谁送来的这张图?
为什么要让他去?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他也不急着找答案。眼下,他需要恢复体力,修补经脉,等待灵力彻底归元。接下来的事,恐怕不会比封印九幽轻松。
他脱下外袍搭在椅背上,正准备吹灭灯,忽然听到门外有动静。
不是脚步声,也不是敲门。
而是门缝下,缓缓滑进来一张白色纸条。纸角洁净,无声无息,停在门槛中央。
萧羽没有立刻去捡。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感知蔓延而出,确认外面无人潜伏、无杀气波动,才缓步走过去,弯腰拾起。
纸条上只写了一个时间:子时三刻。
下面画了一把短剑的符号,剑尖朝下,插在一座山头上。图案简单,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意。
他的手指捏紧了纸条,骨节微微泛白。
灯火映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眼神深处,却燃起一簇幽光。
屋外风停了。
灯芯爆出一声轻响。
他把纸条凑近火焰,看着它一点点卷曲、焦黑、化为灰烬,落在地上,随风散去。
良久,他转身走向床榻,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夜还未深。
真正的黑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