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过林隙,在空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五十名铁甲士兵的长矛在光下闪着寒光,矛尖齐刷刷指向空地中央的三人。
空气凝固得像一块铁,连鸟鸣都消失了。
赵元让的笑容依旧温和,但那双眼睛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站在士兵之前,锦袍的下摆沾着露水,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有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胡猛按着战刀刀柄,络腮胡下的嘴角撇着,眼神在韩十三和孤狼身上扫来扫去,像在掂量猎物的斤两。
他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将军,身上有股洗不净的血腥味。
程毅被两个士兵架着,铁链锁着手腕,锁环深深勒进皮肉里。
他咳得很厉害,每咳一声都有血沫从嘴角溢出,胸前那片暗红在晨光下触目惊心。
但他努力抬起头,看向韩十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韩十三没有看他,目光锁定赵元让。
“凌家勾结外敌,意图谋反。”
他缓缓重复这句话,语气平静得可怕,“赵司马,这话是谁说的?”
“自然是朝廷说的。”赵元让微笑,“二十年前,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证据确凿。”
“凌绝尘夫妇伏诛,凌家庄满门抄斩。这是铁案。”
“铁案?”韩十三也笑了,笑得很冷,“既然是铁案,为何二十年后还要翻出来?还要抓一个当年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因为余孽未清。”赵元让看向孤狼,“凌寒公子这些年潜伏塞外,与狼王勾结,屡犯边关,杀戮朝廷命官。这些,都是新的罪证。”
“证据呢?”
“程毅就是证据。”赵元让指向程毅,“他当年是凌绝尘的至交,凌家灭门后,他暗中收养凌家余孽,传授武功,意图为其翻案。”
“这二十年来,他四处搜集所谓‘证据’,煽动江湖人士对抗朝廷。这些,本官都已查实。”
程毅猛地抬头,嘶声道:“赵元让!你血口喷人!当年凌家冤案,是你……”
“堵住他的嘴。”赵元让淡淡道。
一个士兵用布团塞进程毅口中。
程毅挣扎,但重伤之下毫无力气,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沈星魂握紧了软剑,指节发白。
她想冲过去,但韩十三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赵司马,”韩十三声音依旧平静,“你说程毅收养凌家余孽,传授武功。”
“可这二十年来,这孩子一直跟在狼王身边,认狼王为父,为狼王杀人。”
“若程毅真是他师父,为何不告诉他真相?为何让他认贼作父?”
赵元让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恢复如常:“这正是程毅狡猾之处。”
“他让凌寒潜伏在狼王身边,既能借狼王之手培养他的武功,又能伺机挑拨狼王与朝廷的关系。一石二鸟,好算计。”
“好一个一石二鸟。”韩十三点头,“那么请问赵司马,程毅挑拨狼王与朝廷的关系,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是江湖人,不是朝臣,朝廷和狼王打起来,他能得到什么?”
“江湖人就不能有野心?”赵元让反问,“程毅这些年来,暗中联络各地武林门派,结交朝中官员,所图甚大。”
“本官怀疑,他背后另有主使。”
“谁?”
“这就要问程毅了。”赵元让看向程毅,眼神意味深长,“不过,他既然不肯说,本官只好请三位到府衙坐坐。”
“三位都是此案关键人物,或许能帮本官理清头绪。”
胡猛这时不耐烦地开口:“赵司马,跟这些江湖草寇废什么话?直接拿下便是!本将军五十精兵在此,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赵元让摆摆手:“胡将军稍安勿躁。韩先生是止戈令主,当年也是朝廷册封过的。总要给些体面。”
止戈令主。
这个名号一出,胡猛脸色微变。
他显然听说过这个名号,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韩十三看着赵元让,忽然道:“赵司马,你想要什么?”
赵元让笑容加深:“韩先生果然聪明。本官想要的很简单:衍象盘,还有凌寒公子。”
“交出这两样,韩先生和沈姑娘可以安然离开,程毅……本官也可以从轻发落。”
“衍象盘是凌家之物,与案情何干?”
“凌绝尘当年勾结外敌,衍象盘便是信物之一。”
赵元让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展开,“这是当年案卷的抄本,上面清楚写着:凌绝尘以家传衍象盘为凭,与塞外狼王约定,里应外合,图谋北疆三州。衍象盘是罪证,理当收缴。”
韩十三没有看那卷文书。
他知道,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精心编织的谎言。
但他也知道,赵元让敢拿出来,就说明这谎言已经成了“事实”——至少在官府的卷宗里是事实。
“若我不交呢?”他问。
“那就只能请三位到府衙大牢里慢慢想了。”
赵元让收起文书,“腐骨丹的毒虽然解了,但三位身上还有伤吧?”
“尤其是凌寒公子,刚刚破除了血契,又强行催动内力,现在还能站着,已是奇迹。若再动手,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孤狼确实快到极限了。
破除血契消耗了他大半精血,吸收地煞之精虽然治愈了尸毒,但那股力量太过狂暴,还在体内冲撞,需要时间调和。
刚才杀陈七那一拧,又牵动了内息,此刻五脏六腑都像火烧般疼痛。
但他握着刀的手,依旧很稳。
“赵司马,”他开口,声音嘶哑,“你说我父亲勾结狼王,有证据。”
“那我想问,狼王为何要灭凌家满门?若我父亲真是他的盟友,他为何要杀盟友全家?”
赵元让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孤狼会问这个问题。
“这……”他顿了顿,“狼王心狠手辣,事后灭口,也是常事。”
“是吗?”孤狼盯着他,“可我听说,当年狼王灭凌家,是为了抢衍象盘。”
“如果衍象盘是他们的信物,狼王为何要抢自己的信物?”
赵元让脸色微变。
“还有,”孤狼继续道,“你说程毅收养我,是为了让我认贼作父,潜伏在狼王身边。”
“可我遇到程毅,是在三天前。这二十年,我从未见过他。这又怎么解释?”
“那是因为……”赵元让语塞。
胡猛不耐烦了:“小子,哪来这么多废话!赵司马,动手吧!再拖下去,天都亮了!”
赵元让眼神闪烁,显然在快速思考。
他原以为韩十三三人已是强弩之末,可以轻松拿捏,没想到孤狼虽然虚弱,思路却清晰得很,几句话就点出了案情的漏洞。
但他毕竟是官场老手,很快就镇定下来。
“凌寒公子,这些细节,本官自会查清。”他恢复笑容,“不过现在,还请三位配合。否则……”
他看向程毅,“程前辈的伤,恐怕撑不了多久。”
这是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韩十三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不能再拖了。
程毅的伤势极重,再耽搁下去,就算不死也会落下终身残疾。
而且,对方有五十名精锐士兵,真动起手来,他们三人或许能杀出去,但程毅必死无疑。
必须做出选择。
他看向孤狼。
孤狼也在看他。
两人眼神交汇,瞬间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衍象盘可以给你。”韩十三缓缓道,“但凌寒,不能跟你走。”
“韩先生,这恐怕由不得你。”赵元让摇头。
“那就没得谈了。”韩十三踏前一步,周身气息开始攀升。
胡猛见状,大喝一声:“列阵!”
五十名士兵齐刷刷向前一步,长矛平举,阵型严整。
这是军中战阵,专为对付武林高手设计,矛尖如林,封锁了所有进退空间。
气氛瞬间绷紧到极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林外忽然传来马蹄声。
不是一匹,是很多匹。
马蹄声急促,由远及近,显然是有大队人马正快速接近。
赵元让脸色一变:“胡将军,你还安排了其他人?”
胡猛也愣住了:“没有啊。我的兵都在这里了。”
说话间,林外已冲进二十余骑。
清一色黑衣黑马,马是塞外良驹,人是精悍武士。
为首的是个独臂老者,头发花白,但眼神锐利如鹰,左边袖管空空,右手握着一柄弯刀。
他身后的人,个个杀气腾腾,显然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
赵元让瞳孔骤缩:“狼王的人?”
独臂老者勒住马,目光扫过场中,最后落在孤狼身上。
“少主,”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属下来迟,请少主恕罪。”
这一跪,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孤狼。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