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竹灯紧紧盯着上光的面容,不错过对方一丝一毫的神色变换。
虽然一闪而过,但竹灯瞧得清楚,上光的面容上飞速闪过了然,但只是一个表情,并不能猜透其中含义。
竹灯收回视线,提着灯笼缓步朝家的方向走去,她怀中藏着的纸封还等着观看呢。
回到家中后,竹灯迅速关门,点亮桌上的烛台,将纸封小心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泛旧发黄的草纸,最上方正正方方地写着几个大字:典妻书
‘立字据邓多金,娶妻扶氏,因现家中凄切数人,家口繁多,不堪其扰。今得以自愿,挽出凭中,愿将妻子扶氏典与……村钱四,与家属三面断定,无需付与邓边妻应用。嗣后扶氏家属所生育子女……佳配皆同无异。钱边亲族大小人等并无异言,永不复生枝节,各心情愿,各无反悔。今恐人言难信,故立典妻字据,永远存照……
代笔邓多金(签字画押);凭中柳存(签字画押);年月,钱四(画押)。’
只是看到文字的一半,竹灯便已经察觉直冲天灵盖的阴寒,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这是什么意思?典妻?所以扶青并不算是钱四的‘妻子’,而是钱四暂时‘买来’的生儿育女的‘人’?且这出典的邓多金家中妻妾众多,典妻还不需要钱四付钱?
这是人能理解的东西吗?
竹灯习惯性地开始啃咬自己的左手食指关节,一下下,细密的疼痛与残留的齿痕是她尝试保持理智的证明。
可是刚才自己在扶青家所见种种,钱四对扶青的关怀并不作假,还是说钱四关心只是因为扶青生了孩子,那孩子还需要人照顾?不,不像,举手投足的细节不能骗人。
竹灯闭上眼,任由黑暗浸袭,似乎不解的谜团更多了。
接下来,自己需要搞清楚更多的东西,邓多金是谁,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从花海楼……对了,扶青她们也是从花海楼出来的。
也就是说从花海楼出来后立刻嫁了人,可是那人并不需要这么多妻妾,所以转头将她们典给了村里的男人?不收钱的好处……只是单纯觉得妻妾太多还是另有目的……
如果扶青是典妻,那与她相同的墙柳呢?是不是也是典妻这场荒诞游戏中的一个木偶?
竹灯开始无意识用指尖掐动另外手上的软肉,疼痛带给她清醒的大脑与连绵不断的思考,典妻,典妻……
就在她不断无声咀嚼着这两个字时,竹灯猛然拍案而起,瞳孔因震惊而放大,她想到一件事情,便是今日早些时候,五个孩子,五个男人,三个女人……
为什么会是这种情形?能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了……一二男人共享一典妻……
再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况,那单一个女童是玉奴的孩子,剩下的四个孩子,扶青与墙柳每人环着两个……
鸡皮疙瘩拔地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遍竹灯全身,她的呼吸也跟着愈发的急促,是了,是了,那便是了……
想通一切后,竹灯失了力气,重新瘫坐回凳上,抬手改揉按自己的太阳穴,多么可怕啊,平复了半晌心情,竹灯叹了口气,若不是今天自己在去了扶青家中,若不是自己下定决心一定要瞧见这纸封中的内容……她怕是就要错过这么重要的线索了。
这么一个连地狱恶鬼都望尘莫及的屠宰场,亲手酿造了这么多悲剧,无力反抗的两脚羊们早已被驯服,骨子里剩下的除了‘乖顺’,便也只剩下‘乖顺’。
竹灯紧紧依靠着椅背,不敢流出半点后背暴露给空气,饶是她想不信世间有恶鬼,却也在此刻变得有些许怯弱,她怕这阵阵凉风,将恶鬼吹来,屠图卷所有的饥民。
就这般蜷缩在椅上半个时辰,竹灯才多少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她弯身挣扎着想要正坐,却感受到怀中一抹坚硬,抬手摸去,才想起来是扶青塞给自己的那一根蜡烛。
她记得当时扶青的意思是不要点燃这根蜡烛,想到她家中的布局,竹灯便也有样学样地将这根蜡烛摆放在了如内堂的正中间的桌子上。
忙碌的一天终于结束,竹灯简略收拾好便躺倒床上,脑中开始将信息整理,明日,明日需要带上足够的银钱去花海楼,那绝对是一个能够解开许多秘密的地方。
还有,明日要去置骨窟,放置的尸骨到了世间需要取回来了……还有,典妻书,对……还有,还有,玉奴,对,她今日没见到玉奴,明天一早怎么也要见一面玉奴……
就这样想着许多事,竹灯慢慢陷入沉睡。
翌日清晨,竹灯起了个大早,并不是她有多勤快,而是做了被人追杀的噩梦,以及自己拿刀割别人舌头,凌辱他人的噩梦,最后被惊醒,竟吓出了一身冷汗,梦中的恐惧与迫切在见到现实清晨的光线后逐渐好转,继而消散。
竹灯也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从床上下来后,她不着急收拾,只是拿起了客簿,瞧今日要取尸骨的名字是谁,可客簿还没翻开,她便注意到,昨日自己安放在桌子中央的那根蜡烛……融化呈了一摊蜡液。
烛芯并没有燃烧的迹象,天气虽热却也远没触及让蜡烛融化的温度,所以,发生了什么?
一阵恶寒从心底蔓延开来,竹灯警惕地开始打量自己居住的房屋,是有人恶作剧,还是什么?
联想到昨日偏以蜡烛作为赠礼的扶青,还有自己说了收到蜡烛为礼物是上光微妙的难以捉摸的反应,竹灯脑袋向一旁顿住,难道是他干的?
但很快这颗怀疑的种子便被竹灯抛到一边。
不应该,没道理,何况自己眠浅,睡觉时屋子都插上了门闩,他们也并不想要得罪自己。
最终这一大早上发现的诡异现象以竹灯听见自己肚子咕噜乱叫而终止,先去做个早饭再说吧。
面对眼前清淡的米粥,还有煮好的鸡蛋和昨日镇上买来的腌制小菜这完美的早餐,竹灯久违地感受到了难以言说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