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跳过中间发生的事情道:“第二日与她原本的行程撞在一起,只是她似乎也被宋夫人吓到,忘记此去置骨窟的目的,所以傍晚时分,我去要工钱的功夫,她问我是否方便同她一起再入山一趟。”
讨六子顿了顿,他的喉头有些干涩,这让他这个上了年纪的人不得不停下,吞咽了几口唾沫暂缓饥渴后继续道:“我以山中夜晚有猛兽出没并不安全为由拒绝了她。毕竟要争取时间为宋夫人整理仪容,她于我们所有人,都是有大恩的恩人啊!”
“只是不知,为何她会怀疑到我身上。”讨六子的声音中带了不解。
坐在人群中的赵安与旺财对视一眼后猛然将手高高举起道:“或许,我们知道。”
赵安做了说明的人,在酝酿好语言后开口:“但竹娘子未必是怀疑讨先生才是,按照佛娘的说法,她出门的那个空挡正是我们二人在庙堂前遇到竹娘子的功夫,当时她在庙外遇到了巡逻的侍从,两人对话间,竹娘子让他小心夜晚山中有猛兽,侍从回她山林之中并无猛兽。”
如果说在这之后竹灯怀疑,是说得过去的,但若是在此之前怀疑,有些说不通。
“竟然是这样。”讨六子的眼中闪过沉思,可脑中有什么点迅速闪过,他没有抓住。
佛娘听着他们说完,终于再次开口:“现在不是管竹娘子如何如何的时候,毕竟无论从哪儿角度看,她都是我们的敌人,如果让她知道了我们在密谋的事情,只怕是不出一个时辰,镇子上的侍从们便会驾马提刀把我们所有人捅成一串。”
“确实如此,可知道他们口中的那些贵人,会在什么时候前来福禄镇?”
佛娘抿唇:“不足半月。”
偏偏是这样的一个时间点,她被要求离开了花海楼,这样一来,便少了一条消息的来源。
“讨先生,我们真的能赢吗?”人群中,一道怯弱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看了过去,他们没有反驳,因为这句话其实是他们不愿触碰的痛点。
毕竟他们想要用自身性命去挑战的,是从一开始便支配着他们所有人的遥不可及的高峰。
“其实挺好的吧,我们不是早就约定好了,宁愿用尽全力反抗至死,也不做他们想起来才给两粒米的奴隶吗?”坐在最边缘的安良开口,他的一双眼睛很是明亮,似乎吸收了所有坠落的月光。
他的话让所有人振奋起来。
讨六子在心中叹息,他们其实全无计划,只是一直拖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所以大不如放手一搏,管它结果如何。
想想那些逼不得已出生的孩子,他们所有人遭受的不应当的苦难,所有悲惨如坠深渊的苟且,死亡,其实才是最优解。
为了让悲剧不再延续,不再作为生育的机器,不再做被人操纵的物件,一切都是值得的。
“讨先生,镇子里的大家也都想起来了吗?”安良问。
讨六子颔首:“都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只是毕竟他们与我们遭遇不同,所以有些事情不可强求,他们已经在暗处给了我们足够多的帮助。”
是的,一年两袋米,死再多人,抢到再多的人肉也根本就吃不饱,是镇子中的那些良善之人,在暗地里伸出援手。让他们不至于饿死。
竹灯说过的,自己眠浅,稍微有点动静就会被惊醒。
更何况造神之事才过去两天,她哪里能够那么快就摆脱噩梦。
所以在听到那极尽控制着小心开门的声音时,她就已然睁开了眼睛。
她在佛娘关门后,无声地从床上坐起,光着脚慢慢踱步到门口,漆黑的眼睛透过门缝,看着对方与竹篱旁的另外一团模糊的身影朝远处走去。
她放弃了穿鞋的选项。光着脚踩在沙子上,静悄悄地跟了去。
没想到佛娘竟然与村中人有联系,乡长说他在这里二十余年,难道说在此之前还有别人管理着这里?佛娘也是从小就被送往了花海楼?
但不论如何,所有的一切简直就像是安排好的一样,在自己碰壁无可突破的迷茫时刻,送来了突破口。
竹灯远远地跟着,眼瞧对方走进了扶青家的院子当中,黑压压的比黑夜更加浓郁的人影全部都站在扶青家的院子中,竹灯蹲下身,一点点,朝着院落爬了过去。
对于万一对方发现自己怎么这件事,她还没想那么多。
顺着黑夜中的风声与虫鸣,竹灯成功隐匿在院外的一角,她盘腿坐在地上,听着里面的人窃窃私语。
许是因为自己近视的原因,耳朵倒是灵敏了不少,他们说话的声音听得还算清楚。
只是在听到讨六子说是自己拿着《牡丹图谱》去向侍从高密时,内心还是一惊。
她根本就没有做过这件事情!甚至于说完全完全,一丁点关于这方面的记忆都没有。
宋夫人的死是必然,可自己明明没有做过,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讨六子撒谎,或者,就是洗骨师做的,只不过不知什么原因竟然没有在自己这里强制回档。
但显然,讨六子是他们中的叛徒这件事情的可能性几乎无限制地趋向于零。
而她猜测的自己是恶人可能性为百分之三十这明显,太少了。她是恶人百分百。
竹灯觉得自己应当寻个时机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她也有许多事情想要借此机会确认下来,只要能够弄清楚,死一遍都是她赚了。
竹灯离开了。
就像安静地过去时那样,她弯着腰身,借着皎月被乌云遮盖的空挡,地面重新归于漆黑的时候,安静地回到了自己的住所,重新躺回床上。
她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目前为止自己还没有找到存档书,没办法做到主动选择想要回档的点位。也就是从一开始到现在,自己都是被动强推着回档的。
那么主动暴露在他们面前的自己,无法自由回档,接下来他们会选择怎么做?对她选择杀与不杀,都没有好下场,只不过是时间的快慢罢了。在他们的眼中,自己只是一个害死了所有村民的恩人的乡长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