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蔽野,蹄声撼地。三万幽并铁流,卷着北地未消的寒意与征尘,浩荡南行。中军赤底“刘”字大纛与那柄象征“镇北大将军”权柄的节钺猎猎招展。刘备金盔玄甲,按剑立马于大纛之下,目光沉凝。雌雄日月双剑悬于腰间,清寒与炽阳的剑意在鞘中低鸣。荀彧、沮授、刘德然随侍左右,目光同样审视着陌生的关东大地。
大军渡过浊漳,踏入冀州。富庶平原上,豪强坞堡壁垒森严,流民蜷缩于道旁枯林。关卡盘查森严,冀州兵卒刀枪指向雒阳,却对这支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北疆雄师投来忌惮疏离的目光。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主公,”荀彧策马靠近,声音清晰,“关东诸侯,心思各异。袁本初四世三公,入主渤海以来,所图非小。韩文节坐拥冀州,庸懦无断。南阳袁公路骄横跋扈。此会盟,恐暗藏无数机锋。”
沮授捻须颔首:“文若先生所虑极是。我军此来,既要彰讨贼决心,亦需提防盟中生变。尤需留意袁本初,恐视主公为劲敌。”
刘备默默听着,眼神深邃。他握紧炽阳剑柄,温热触感传来坚定:“我非为权位而来,只为诛杀国贼。若有人借大义行鬼蜮,备手中之剑,亦非摆设!”
陈留,酸枣。此地因曹操首倡,已成风暴眼。县城内外,营寨连绵数十里,各色旌旗杂乱飘扬。兖、豫、冀、荆诸州兵马汇聚,人马喧嚣,尘土飞扬,却透着一股散乱浮躁之气。
曹操营盘扎在城东,壁垒森严。营中多为新募乡勇及曹、夏侯宗族部曲,甲胄兵器参差不齐,虽士气高昂喊着诛贼口号,却显大战磨砺不足。曹操按剑立于营门哨塔,望着远处纷乱营寨,眉头紧锁。热血未冷,现实却如冰水浇头。
“孟德!”倾尽家资支持他的陈留豪强卫兹忧色登塔,“刘岱、桥瑁、袁遗、张超等皆至,然各营自守,号令不一!粮秣调度混乱!袁本初遣逢纪、许攸至,处处掣肘,似欲夺盟主之位!南阳袁公路遣使索要粮械,姿态倨傲!长此以往,军心涣散,如何讨贼?”
曹操面沉似水,狭长凤眼压抑怒火失望。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木栏:“竖子不足与谋!操早知人心叵测,未料竟至如此!如此联军,如何挡董卓虎狼?!”
一骑快马自北面官道旋风般驰至营门:“报——!主公!北疆军至!幽州牧、镇北大将军刘备,率精兵三万,已至酸枣北二十里扎营!”
“玄德?!”曹操眼中骤然爆发出绝境逢生般的亮光!长社掌心同书“火”字的热血豪情瞬间涌上!“快!备马!随我出迎!”
酸枣城北二十里,河滩高地,一座壁垒森严大营拔地而起。沟壑纵横,鹿角拒马层次分明。辕门高耸,赤底“刘”字旗与“镇北大将军”节钺威严肃穆。营内秩序井然,刁斗森严,巡哨士卒甲胄鲜明,沉稳肃杀。与周遭散乱营盘相比,此地如蛰伏钢铁巨兽,沉默中散发心悸力量。
辕门外,刘备金盔玄甲,立于旗下。关羽、张飞侍立左右,丹凤眼环视,豹眼圆睁。吕布按戟立马,胯下神骏枣红马不安刨地,桀骜尽显。赵云银甲白袍,沉静护卫。荀彧、沮授、刘德然气度从容。三万幽并精锐的肃杀之气弥漫,令附近喧嚣不自觉压低。
曹操仅率数十骑亲卫,风尘仆仆率先驰至。望见严整营寨与熟悉身影,胸中郁垒一清,高声道:“玄德!别来无恙乎!” 声洪亮,含重逢喜悦如释重负。
刘备展露真挚笑容,大步迎上:“孟德兄!长社一别,酸枣重逢!兄首倡大义,忠勇贯日,备心驰神往,特率北疆儿郎前来助阵!” 两人双手紧握,目光交汇,当年掌心同书“火”字的默契与今日共讨国贼决心,尽在不言。曹操看着刘身后肃立关张赵吕及如山精锐,心中大定:“有玄德此等强援,董卓授首有期!”
兖州刺史刘岱、东郡太守桥瑁、广陵太守张超、山阳太守袁遗等诸侯亦被惊动,纷纷前来。态度或客气含忌惮,或好奇观望。南阳袁术使者趾高气扬,言语试探军力粮秣,贪婪难掩。渤海太守袁绍谋士逢纪与许攸代表前来“拜会”,礼数周全,言辞恭维,但逢纪闪烁眼神与许攸嘴角算计笑意,透骨子里的审视疏离。二人目光在营盘布局、士卒士气、将领风采,尤其那象征“假节钺”督二州的节杖上停留最久。无形压力,比袁术使者倨傲更甚。
刘备从容应对,不卑不亢。关张冷眼旁观,吕布对袁术使者贪婪目光报以冷哼。荀彧、沮授默察来客言行,尽收眼底。
翌日,袁绍中军大帐。
帐内铺陈华贵地毯,炭火盆烧着上等银炭,温暖如春。各路诸侯济济一堂,甲胄与锦袍混杂。袁绍袁本初端坐主位,身着华贵紫袍,腰悬玉具剑,面容儒雅,眼神深处却藏鹰视狼顾之芒。他笑容温煦,举杯邀饮:“诸公!今日酸枣聚义,共讨国贼董卓,乃匡扶汉室之壮举!绍不才,蒙诸公错爱,暂居此位,惶恐之至。望诸公戮力同心,早靖国难!” 言语谦逊,姿态却俨然盟主。
曹操按剑坐于下首,看着袁绍惺惺作态,又扫过帐内心思各异的诸侯,胸中憋闷。他猛地灌下一杯酒,辛辣入喉,更添愤懑。当司仪高呼“歃血为盟,共推盟主”时,曹操再也按捺不住,霍然按剑欲起!
“盟主之位,关乎讨贼成败!岂能…” 他话未出口,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已按在他手腕之上,力道恰到好处,阻止了他起身的动作。
曹操愕然转头,正对上身旁刘备沉静如渊的双眸。刘备几不可察地微微摇头,眼神中传递着清晰的警示与安抚:此时争锋,徒乱大局,非其时也! 一股冰凉的理智瞬间浇熄了曹操的冲动之火。他读懂了刘备眼中的深意——袁绍四世三公,名望已成众望所归之势,强行推举自己或他人,必致盟军顷刻分裂!纵有万般不甘,曹操也只能重重坐回,紧握剑柄的手指关节发白,闷哼一声,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袁绍目光扫过曹操与刘备之间这无声的交流,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他故作谦让:“本初何德何能?讨贼大业,还需仰仗诸公鼎力!尤其玄德公,威震北疆,朝廷亦授镇北大将军、假节钺之重权,实乃国之干城…” 言语间,刻意点出刘备“董卓所授”的权柄,暗藏机锋。
刘备肃然正坐,拱手朗声道:“本初兄四世三公,海内人望!讨贼盟主,非兄莫属!备此来,唯效犬马之劳,听凭盟主驱策!手中节钺,只为诛戮国贼,护我汉土!” 声音坦荡,既表明支持袁绍的态度,更划清与董卓的界限,申明节钺只为讨贼所用!
刘备的明确表态,如一锤定音。刘岱、张邈、孔伷等诸侯纷纷附和。袁术虽面色不豫,也知大势难逆,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既如此,绍…勉为其难!” 袁绍起身,接过侍从捧上的牛耳尖刀与盛着牲血的玉盘。他割破手指,将血滴入盘中,朗声道:“皇天后土,实鉴此心!绍既为盟主,必戮力讨贼!背盟忘义者,天人共戮之!”
诸侯依次歃血。当刘备沉稳地将血滴入盘中时,目光与曹操不甘却已会意的眼神一触即分。袁绍高举血酒:“饮胜!共诛国贼!”
“共诛国贼!” 帐内吼声震天,各怀心思暂时压下,讨董联盟在酸枣,以一种微妙的平衡宣告成立。
歃血余温尚在,肃杀之气已悄然弥漫帐内。各路诸侯心思各异,或振奋,或盘算,或忧惧。
“盟主!”一个洪亮而充满金石之音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只见一位身姿雄健、面容刚毅、双目炯炯有神的将领按剑出列。他身着精炼皮甲,腰悬古锭刀,虽无奢华装饰,却自有一股百战余生的剽悍之气扑面而来。正是长沙太守、乌程侯孙坚孙文台!
孙坚目光如电,直视盟主袁绍,抱拳朗声道:“董贼倒行逆施,人神共愤!坚虽不才,愿提本部江东子弟,为盟军前锋,直叩汜水关!定斩关夺隘,为大军开辟通路!若不能破关斩将,坚提头来见!” 声音斩钉截铁,豪气干云,瞬间吸引了帐内所有人的目光。
“文台兄忠勇可嘉!”袁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脸上却堆满赞赏笑容,“江东猛虎,名不虚传!此先锋重任,非文台莫属!” 他正需要一个真正敢打敢冲的猛将去碰碰董卓的锋芒,孙坚主动请缨,正中下怀。
“好!”孙坚慨然应诺,环视帐内,目光扫过刘备、曹操等人,最后定格在袁绍脸上,“坚即刻点兵,明日即发!必取汜水关,献于盟主帐下!” 说罢,转身大步流星走出大帐,雷厉风行。
帐内众人反应各异。袁术看着孙坚背影,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位同乡悍将抢了风头不甚满意。曹操则目露欣赏之色,低声道:“孙文台,真虎将也!” 刘备微微颔首,对孙坚的勇烈果决亦感钦佩。
“哼!”张飞见孙坚抢了先锋,豹眼圆睁,颇不服气,瓮声瓮气地对刘备道:“大哥!这打头阵的活儿,怎让那江东佬抢了去?俺老张的玄蛇骑,一个冲锋就能把汜水关撞个窟窿!”关羽丹凤眼微睁,淡淡道:“三弟稍安。汜水乃雄关,非一鼓可下。孙文台既愿往,且观其效。”吕布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抚摸着方天画戟,眼神桀骜,显然未将孙坚放在眼里。赵云则沉静地观察着帐内诸侯神色。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疾步入帐,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急迫:“报盟主!诸公!雒阳急报!董贼闻诸侯会盟酸枣,震怒!已擢升其心腹大将徐荣为破虏将军,总督关东诸军事!先锋大将华雄,率西凉铁骑三万,星夜兼程,已出虎牢关,正火速驰援汜水关!预计两日内即可抵达关下!”
“华雄?!”“西凉铁骑三万?!”帐内刚刚因孙坚请缨而提振的气氛,瞬间又被这消息蒙上一层阴影。华雄乃董卓麾下有数的骁将,凶名赫赫,西凉铁骑更是天下闻名的劲旅!孙坚虽勇,其麾下江东兵多为步卒,能否在铁骑援兵到来前攻下雄关?若攻不下,待华雄铁骑赶到,孙坚恐陷腹背受敌之境!
袁绍脸色微变,看向孙坚离去的方向,眼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曹操眉头紧锁。刘备眼神一凝,沉声对身边荀彧、沮授低语:“文台危矣。华雄此獠,不可小觑。”
沮授捻须,目光凝重:“孙太守锐气正盛,然时间紧迫,强攻雄关,若迁延日久,必遭华雄铁骑雷霆一击!需速战速决,或…早做接应之备。”
刘备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帐外,仿佛穿透营帐,看到了那即将在汜水关下爆发的血火鏖战。他按在雌雄双剑上的手,微微收紧。孙坚的先锋之战,已然成为检验这脆弱联盟成色的第一块试金石!而华雄的到来,预示着董卓的反扑,将比预想中更为凶猛!酸枣上空的风云,骤然变得更加阴沉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