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毛球在长秋宫住下了。
这只通体金毛的小狸子仿佛认准了刘封,每日清晨总在他榻边轻唤,用带着细刺的舌头舔他手指。待刘封更衣起身,它便亦步亦趋跟着,连他去明伦堂听讲也要送到宫门口。
“殿下,这猫儿倒是忠心。”侍奉的宦官笑着递过书匣。
刘封弯腰将金丝抱起,小猫立刻将脑袋埋进他臂弯。他能感觉到这小生命温热的呼吸,还有那身丝绸般顺滑的皮毛。
“他叫金丝。”少年太子认真纠正。
用膳时分,金丝总会准时出现在膳厅门槛外。起先只敢远远蹲着,后来见无人驱赶,便壮着胆子在刘封脚边转悠。
这日午膳,刘玥见金丝眼巴巴望着餐桌,便吩咐宫人:“取个青瓷小碟,盛些清蒸鱼腩。”
金丝得了赏赐,却不急着吃。它先绕着碟子转了两圈,又抬头看看刘封,见他点头,才优雅地低头进食。吃完还不忘舔净胡须,前爪并拢端坐着,像个守礼的臣子。
“倒是知礼数。”刘备难得露出笑意,将一块炙肉放入刘封碗中,“封儿,今日太傅讲了什么?”
刘封正要答话,金丝忽然跃上空着的绣墩,端坐在刘封身侧。那模样竟像是也要参与谈话。
刘玥忍俊不禁:“这小东西,真当自己是个人了。”
最奇的是金丝认路。无论刘封去文华殿听政,还是去演武场习剑,它总能寻来。有时蹲在武场边的石锁上看他练剑,有时趴在文华殿窗棂上打盹。待刘封返回时,它便轻盈跃下,或是跟在身后,或是直接跳进他怀里。
这日刘封抱着金丝穿过御花园,正遇上几位议事的朝臣。众人见太子肩头趴着只金猫,都愣了一愣。
“殿下这猫……”
“它叫金丝。”刘封抚着猫背,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归属感。
金丝适时“喵”了一声,金色尾巴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
从此朝臣们都知道了,太子身边多了个形影不离的金色伙伴。
暮色四合时,刘封在偏殿温书。金丝窝在他膝头打盹,偶尔被翻书声惊醒,便用爪子拨弄垂下的丝绦。烛光映着一人一猫的身影,在宫墙上投下温暖的影子。
“金丝,”少年放下书卷,轻抚猫背,“你说北疆的将士,此刻在做些什么?”
小猫自然不会回答,只是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
刘封却自顾自说下去:“张辽将军在筑城,师兄在巡边……我要快些长大才行。”
窗外月色正好,金丝忽然跃上书案,叼来一支狼毫,放在刘封手边。
“你要我写字?”刘封失笑,却真的铺开宣纸,写下“经国济民”四字。
金丝蹲坐在旁,金色眼眸映着烛火,仿佛真在看他运笔。
当值宦官在门外窥见这般光景,悄悄对同伴道:“殿下与这猫儿,倒像是前世结下的缘分。”
夜深了,刘封将金丝安顿在窗边的软垫上,自己宽衣就寝。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个温暖的小身体钻进锦被,在他枕边团成个毛球。
“顽皮……”他含糊地说着,却伸手将小猫揽近了些。
月光透过纱窗,照见榻上少年与金猫相偎而眠。长夜漫漫,有这小生灵相伴,深宫似乎也不那么冷清了。
次日清晨,刘封尚在睡梦中,便觉脸颊一阵湿痒。睁眼一看,金丝正用它那粉嫩的小舌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他的脸,见他醒来,立刻“咪呜”一声,用脑袋顶了顶他的下巴,催促之意明显。
“知道了,这就起。”刘封无奈又宠溺地坐起身,揉了揉金丝的小脑袋。小家伙满意地跳下床榻,尾巴高高翘起,像个监督官似的蹲在衣架旁,看着宫人侍奉刘封更衣。
用早膳时,长秋宫正殿内比往日更热闹些。三岁的刘禅已经能自己坐在特制的高脚椅上,拿着小木勺,努力而又笨拙地试图将粥送进嘴里,弄得满手满脸都是。一岁的刘永则由乳母抱着,刘玥亲自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糊状的膳食。金丝依旧占据着它专属的绣墩,紧挨着刘封的位置。它似乎对这两个更小的人类幼崽有些好奇,但保持着谨慎的距离。
刘玥见它乖巧,今日特意吩咐膳房准备了剔除了细刺的鱼肉丸子。金丝端坐着,并不急于进食,而是先看看刘备,再看看刘玥,最后望向刘封,仿佛在等待“开动”的指令。这副灵巧懂事的模样,连素来严肃的刘备眼中都带了笑意。
“吃吧。”刘封轻声说。金丝这才低头,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姿态优雅,不发出一点声响。一旁的刘禅看得有趣,咿咿呀呀地伸出手想去抓,被刘玥温柔地拦住:“禅儿乖,金丝在吃饭,不可以打扰哦。”
饭后,刘备前往前朝处理政务,刘封则前往明伦堂开始一天的学习。这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堂内,曹丕、孙翊等年龄相仿的伴读与勋贵子弟已然坐定。太傅郑玄今日讲授《春秋》微言大义。刘封听得专注,并未注意到,一道金色的身影不知何时溜了进来,悄无声息地蜷缩在靠近他座位后方的一个窗台软垫上——正是金丝。它似乎知道此地需保持肃静,只安静地趴着,一双金瞳时而望望讲学的太傅,时而看看认真记诵的刘封,仿佛也在接受熏陶。
课间休息时,曹丕凑过来,看着窗台上的金丝,难得露出些少年人的好奇:“殿下这猫儿,倒是颇有灵性,竟寻到此处来了。”
刘封笑了笑,走过去轻轻摸了摸金丝的脑袋:“它叫金丝,大概是嫌偏殿冷清。”
午后,在鞠义的指导下,他与曹丕等人在专设的校场练习骑射与兵刃。今日鞠义着重指导他们小队配合与阵型变换。金丝则蹲在场边阴凉处的箭垛上,看着场中少年们挥汗操练,偶尔甩一下尾巴。
练至酣处,刘封手持双剑,再次感悟那轻重配合之道。他忽觉左臂“月”剑的某个变化可以更加诡谲,正凝神思索,却见金丝不知何时跳下了箭垛,正用爪子拨弄着地上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那树叶被它拨得左右翻飞,轨迹难测。刘封心中一动,似乎抓住了什么灵感,手中轻剑随之划出,剑尖颤动,轨迹飘忽,竟真多了几分不可捉摸的意味。连一旁监督的鞠义都微微颔首。
“好金丝,你倒是我的福星。”收剑之后,刘封大汗淋漓,却心情舒畅,他走到场边,用干净的布巾擦了擦手,才轻轻抚摸着金丝的背脊。金丝享受地仰起头,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傍晚回到偏殿,刘封照例先温习今日太傅所授功课。金丝便窝在他脚边的软垫上,时而舔舔爪子,时而自顾玩耍。当刘封背诵《尚书》段落稍有卡顿时,金丝会忽然停下动作,抬头看他一眼,那眼神清澈,仿佛在疑惑他为何停下。
刘封觉得有趣,便对它道:“你若能说话,怕不是要比太傅还严厉。”
金丝“喵”了一声,算是回应。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刘封搁下笔,看着宣纸上自己写下的“任重道远”四字,轻轻叹了口气。储君之路,学识武艺,皆需勤勉不辍。似乎感知到他的情绪,原本在窗边软垫上安睡的金丝醒了过来,它跳上书案,小心翼翼避开未干的墨迹,走到刘封手边,轻轻卧下,将温暖的小身体贴着他的手臂。
手臂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和金丝平稳的呼吸,奇异地抚平了刘封心中的波澜。他笑了笑,吹熄烛火,将金丝一同带入锦帐。
“睡吧,明日还要去明伦堂。”少年对枕边的毛团轻声说。黑暗中,金丝往他颈窝处凑了凑,发出细微而均匀的呼噜声。
长秋宫的夜,因这一人一猫的相互陪伴,显得格外宁静而温暖。金色的缘分,缠绕在少年储君求学砺剑的成长岁月里,无声,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