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后衙书房,烛火摇曳,将包拯与卢侍郎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悠长。空气中弥漫着上好的龙井茶香,却压不住那份沉重与压抑。
包拯亲手为坐在对面的卢侍郎斟了一杯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对方憔悴而困惑的面容。
“卢大人,”包拯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此处并无外人,你我同朝为官多年,今日可否对包某坦诚相告?你为何……要为你家二公子,聘娶那刘宝珠小姐?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
卢侍郎,这位在朝堂之上也算颇有份量的户部大员,此刻却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与茫然。
“包大人,”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沙哑,“如果我说……这所有的一切,聘娶冲喜、新人进门、乃至后来这些风波,我几乎……皆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您……可否相信?”
包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锐利眼睛平静地看着他。
卢侍郎苦笑一声,笑容里满是自嘲与苦涩:“说来真是惭愧……包大人或许知晓,我那长子卢弘,乃是我与原配夫人所生。我二人青梅竹马,情分非比寻常……奈何天不假年,她在我二十三岁那年便因病撒手人寰,只留下弘儿这一点骨血……”
他陷入回忆,眼神变得遥远而哀伤:“后来,我续娶了现在的夫人王氏。她并非什么高门贵女,其父只是一个五品的闲散文官。当年娶她,就是因为她‘贤明在外’,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说她品貌端庄、贤惠知礼,且为人温柔大度……不怕包大人您笑话,我当初续弦,首要目的便是想为弘儿找一个能细心照料他的继母。我一个大男人,心粗,又忙于公务,总有许多照顾不到的地方。而王氏出身官家,虽不高却也算知书达理,定然知足,能善待弘儿。”
“起初……她做得确实不错。”卢侍郎的语气复杂,“婚后她又为我生了两女一子,两个女儿如今已有十岁,小儿子今年还不到四岁……自她进门,对外算得上贤良淑德,将府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对我那大儿子,面上也是照顾有加,体贴入微,衣食住行从未短缺。就连府里的三个庶子、两个庶女,也都觉得她理家有方,未曾苛待过他们……我也曾以为,家门有幸。”
他的眉头渐渐锁紧,声音低沉下来:“可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我那大儿子弘儿的心思,就变得有些阴沉难测起来……我这夫人王氏,以前也曾私下向我提过几次,说觉得弘儿心思深沉,眼神有时让她害怕,她甚至……甚至都不敢让她的亲生儿女,尤其是年幼的小儿子,单独与弘儿接触玩耍。我当时听了,还笑她杞人忧天,弘儿已是弱冠之年的成年人了,怎么会和一个奶娃娃过不去?哈哈……哈哈哈……”
卢侍郎突然发出几声干涩而痛苦的笑声,充满了自嘲:“是啊……一个二十岁的成年人,为什么会和一个奶娃娃过不去?我到现在……也不能十分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激动起来,带着一丝后怕与难以置信:“直到……直到去年夏天,我亲眼看见!他把我那刚满三岁、正在池塘边用糕饼喂鱼的小儿子……一把推下了池塘!若不是护卫恰好巡逻经过,眼疾手快跳下去捞起来……我……我简直不敢想象!”
卢侍郎的手微微颤抖,仿佛又看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那一刻,我才真的不得不承认……我这个长子,他是真的……心性坏了!废了!我痛心疾首,质问他为何如此,他却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我一怒之下,也只能在府外另购了一处院子,将他赶了出去,勒令无召不得回府……我本以为这样便能相安无事……”
“可后来……就发生了老二坠马的事情……”卢侍郎疲惫地揉着额角,“我当时心乱如麻,只当是意外。本来一切后事都是由夫人王氏在料理操持……哪知我那妾室,也就是老二的生母赵氏,却信不过夫人。她与我去世的原配夫人是表姐妹,自来看王氏不顺眼,又心疼儿子,一门心思地非要闹着把老二送到他大哥卢弘的那处外宅去‘静养’,说兄弟之间更能贴心照顾……”
“我碍于赵氏的哭闹,又想着他们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弘儿或许会对弟弟有几分愧疚和怜惜之心……也就……也就糊涂地同意了……我哪里想得到,后来竟会发生这许多、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卢侍郎的语气充满了懊悔与无力,“现在我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包大人,您说,从前一个好好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像是在问包拯,又像是在问自己:“如果他是为了家产……那更是没有必要啊!他是嫡长子,名分已定,又比弟弟们年长这许多,无论如何,将来也是他占尽先机不是?为何要行此险招,自毁长城?难道……真的是我老了,看不懂如今年轻人的心思了?”
包拯看着他痛苦困惑的样子,心中也不禁生出几分感慨,劝慰了几句“儿女俱是债,卢大人还需保重身体”。但他并未忘记关键,追问道:“卢大人,再从细微处想想。自你家二公子成亲那日起,府中可有何不同寻常之处?尤其是……回门那日?”
卢侍郎被问得一怔,低头沉思良久,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包大人您这么一问……若说不对劲儿,还真有一点儿!”
他努力回忆着:“老二结完婚,按礼第三日回门。那日……他们准备了三个非常大的樟木箱子抬上车,我还笑着说,既是回门礼,不如换成多个小巧精致些的箱子,看上去还更显排场体面些。可我那……‘二儿媳妇’(翠玲假扮)当时却回话说,那箱子里装的是一株极大的红珊瑚,是特意为她父亲(刘安卓)淘来贺寿的,她父亲就稀罕这些个大件的玩意儿,不好拆分……我当时虽觉得这贺寿礼提前几个月在回门时带去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只觉得或许是小儿女想显摆孝心,便由他们去了……”
卢侍郎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声音也开始发抖:“如今……如今细细想来,确实蹊跷!哪有给父亲贺寿的礼物,不在寿宴当日送去,反而在成亲回门时就急急抬回去的?而且……我事后确实也没有听说亲家公刘大人在那段时间有过寿的消息!更没见府里为寻这‘极大的红珊瑚’采买或支取过大笔银钱!”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恐惧:“难道……难道问题就出在这儿?!那三个大箱子里……根本就不是什么珊瑚?!他们……他们借着回门的机会,从我这卢府……运走了别的东西?!或者……甚至是……藏了人?!”
这个可怕的猜想,让卢侍郎瞬间如坠冰窟!
包拯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所有线索在这一刻似乎都指向了那三个神秘的大箱子!那里面装的,会不会就是失踪的真·刘宝珠?或者……是其他更惊人的秘密?
“展昭!”包拯猛地朝门外喝道。
“卑职在!”展昭应声而入。
“立刻带人,持本府手令,前往刘安卓县衙后宅及卢弘外宅,彻底搜查!重点查找三个巨大的樟木箱,或任何可疑的、能藏人的物事!任何角落不得遗漏!”
“再派人快马加鞭,询问城门守军,数月前卢家二少奶奶回门之日,可曾见过三个大箱子出城?去向何处?!”
风暴的中心,似乎终于找到了确切的方向。卢府这潭深水之下隐藏的真相,即将被彻底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