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舱门口,水无怜奈放下了长焦镜头,换上一台更专业的摄像机。
机器顶部的红灯亮起,表示录制已经开始。她对着远介点了点头,动作干净利落,完全没有普通记者面对这种场面时会有的紧张或兴奋。
远介也点了点头,像是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接。
然后他转过身,看向小兰和园子。小兰还抱着昏迷的柯南——那孩子被麻醉后一直没醒,此刻安静地蜷在她怀里。
但小兰的眼睛睁得很大,死死盯着快斗,像是要把那张脸刻进脑子里。园子则捂着嘴,手电筒从她手里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但她浑然不觉。
“小兰,园子。”远介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早已确定的事实,“看清楚了。”
他侧开一步,让月光完全照在快斗脸上。
银色的月光像舞台的聚光灯,将那张年轻的脸庞照得纤毫毕现。黑色的碎发在风中凌乱地飘动,眉毛细长,鼻梁高挺,嘴唇因为紧张和屈辱抿成一条笔直的线。但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睛——蓝色的虹膜在月光下像两片深海的碎片,里面翻涌着不甘、愤怒、屈辱,以及一丝几乎看不见的……
恐惧?
小兰的呼吸停了一拍。
她的目光在快斗脸上来回移动,像是在进行某种艰难的比对。嘴唇微微张开,但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十几年的青梅竹马,工藤新一的脸她太熟悉了——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在脑海里勾勒出每一个细节。
眉毛的弧度,眼睛的形状,鼻梁的高度,下巴的线条……
一模一样。
不,不完全一样。
小兰的眼神锐利起来。她看见了差异。新一的眉毛更粗一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英气;眼前这个人的眉毛更细长,透着股玩世不恭的精致。新一的眼角微微下垂,不笑的时候也显得温柔;但这个人的眼角更上扬,有种狐狸般的锐利和狡黠。
新一的嘴唇总是带着自信的、甚至有点臭屁的笑意;而眼前这个人,嘴唇抿得太紧,透着一股倔强和……脆弱?
而且,年龄感不对。
新一十七岁,但身上有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锐利。眼前这个人,虽然脸长得很像,气质却更……轻?不是年龄上的年轻,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新一的眼里总是烧着对真相的渴望、对正义的执着、对谜题的热爱;而眼前这个人眼里,她看到的是表演欲,是恶作剧得逞般的得意,是那种“全世界都抓不住我”的嚣张。
他不是新一。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
但他为什么和新一长得一模一样?双胞胎?远房亲戚?还是……易容?
最后一个可能性最大。如果怪盗基德能易容成任何人,那他当然也能易容成新一。可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场合?
小兰的目光转向远介。远介也在看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远介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像是在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穿过狂风,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不是工藤新一。”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破了凝固的空气。
“可、可是他的脸……”园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话都说不利索。
“易容。”远介的目光重新落回快斗脸上,“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他真实的脸。”
他向前走了半步,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快斗的下颌线。那动作不像在检查,倒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没有面具的接缝,没有化妆的痕迹,皮肤的质感、温度、弹性都是真实的。”他收回手,语气里带着某种确凿无疑的断定,“他和工藤新一长得像,纯粹是巧合——或者说,是某种更复杂的因果。”
快斗的嘴唇动了动。
他想说话,想反驳,想用最尖刻的讽刺回敬这个自以为是的侦探。
但神经麻痹的效果还没有完全消退,声带不听使唤,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他只能用眼睛死死瞪着远介,用眼神表达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愤怒和抗议。
但远介无视了他。
男人转过身,面向直升机的方向,抬起手做了一个手势。
直升机开始缓缓靠近。螺旋桨的风压越来越强,吹得人几乎站不稳。小兰下意识抱紧怀里的柯南,园子不得不抓住旁边的护栏才能稳住身体。直升机最终悬停在楼顶边缘,舱门几乎与护栏平齐。
水无怜奈从舱门探出半个身子。她手里的话筒已经举起,印着“米花新闻”logo的黑色话筒在探照灯下泛着冷光。
“各位观众朋友!”
她的声音透过话筒、透过直升机的外放系统,在夜空中炸开。那声音冷静、专业,但底下涌动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像是猎人终于将猎物逼入死角时的颤抖。
“这里是米花新闻电视台的独家现场报道!我们现在的位置是杯户大饭店楼顶,距离地面约三百五十米的高空!”
摄像机的镜头开始扫视天台——扫过抱着柯南的小兰,扫过抓着护栏、脸色苍白的园子,扫过昏迷的少年侦探,最后定格在远介和快斗身上。
“在未来视界事务所的高桥远介侦探,与米花新闻电视台的联合行动之下——”
水无怜奈的声音陡然提高,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夜空:
“我们即将揭露,世纪大盗、月光下的魔术师、平成的鲁班——怪盗基德的真实身份!”
镜头拉近。
特写。
快斗的脸在画面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根睫毛的颤抖,每一滴汗水从额角滑落的轨迹,每一丝面部肌肉因紧绷而产生的细微抽动——全都被高清摄像机捕捉下来,通过卫星信号,传向无数个正在收看这场深夜直播的屏幕。
“这将是一个震撼人心的时刻!”水无怜奈的声音在颤抖,那不是恐惧,是纯粹的、职业性的兴奋,“一个困扰了国际刑警组织十八年、让无数警方束手无策的谜题,即将在此刻被解开!”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
“摄像机——对准怪盗基德!”
镜头再次拉近。
现在,画面里只剩下快斗的脸。蓝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苍白的皮肤,还有那双眼睛里翻涌的、复杂到无法用语言解读的情绪——
不甘、愤怒、屈辱、绝望,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对终结的解脱。
远介站在他身边,侧对着镜头。男人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专注得可怕,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每一个动作都必须精准、冷静、不容有失。
他抬起手,伸向快斗的脸。
指尖先触到下颌,然后沿着下颌骨的边缘慢慢向上移动,像是在抚摸,又像是在寻找什么。快斗闭上了眼睛——不是认命,是一种疲惫。那种积累了太久、压抑了太久、终于在此刻无处可逃的疲惫。
他能感觉到远介的手指在下颌和耳后的交界处停留了片刻。
那里是易容面具最薄弱的接缝处,也是所有伪装者最致命的命门。
然后,指尖轻轻一挑。
“嘶——”
细微的、像最薄的纸张被撕开的声音。
一阵清凉感从下颌传来。面具被掀起了一个角,夜晚的空气直接接触到了快斗真实的皮肤。那只手继续向上,缓慢地、平稳地、不容抗拒地,将整张精致的硅胶面具从快斗脸上剥离。
像蜕下一层皮。
面具完全摘下的瞬间,快斗睁开了眼睛。
他看向远介。
远介也在看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快斗在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张年轻的、苍白的、写满不甘的脸。
那是黑羽快斗的脸。
不是怪盗基德的脸,也不是工藤新一的脸。
是他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