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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部的挤压虽暂得缓解,但苏家内部的运转却并未立刻恢复到从前的顺畅。远程采购木料成本高昂,周老师傅年事已高,往返奔波不易,每次带回来的木料数量有限,仅能勉强维持当前订单,难以扩大生产。苏家看似站稳了脚跟,实则仍处于一种紧绷的平衡状态,仿佛走在细细的钢丝之上。

苏翰章深知家中困境,他将更多的时间投入苦读,灯火常常彻夜不熄。那份近乎自虐的专注里,不仅有着对功名的渴望,更承载着改变家族命运、为祖母伸冤的沉重责任。他偶尔会与邻县府城的同窗书信往来,除了探讨学问,也隐晦地打听木材商路的消息,为家中开辟更多原料渠道默默努力。

苏秉忠则更加沉默地埋首于工棚。每一块木料都来得比以往更加艰难,他对待它们也愈发珍重,下刀更加谨慎,打磨更加用心。他将对家庭的担当、对母亲的思念、以及对外部压力的无声抗争,全都倾注到了一凿一斧之中。那套为柳秀才精心雕刻的兰草纹样书桌椅,几乎耗尽了他在祖母去世后积攒的所有心力,每一刀都凝练着匠心与沉默的情感。

就在这略显滞涩的时日里,柳秀才预订的家具终于全部完工。

交付那日,柳秀才亲自前来验收。当他看到那套不仅结构精巧新颖、更在细节处雕琢得栩栩如生、充满雅致韵味的书桌椅和多宝阁时,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好!好!好!”他连赞三声,抚摸着椅背上那仿佛随风摇曳的兰草叶片,爱不释手,“苏师傅果然名不虚传!这手艺,这心思,已非凡匠所能及!堪称‘艺匠’矣!”

他爽快地付清了尾款,价格远比约定丰厚。临行前,他似是无意间对送他出来的苏翰章说道:“翰章兄,令尊有此巧思妙手,困守于清泉镇一隅,实在是可惜了。府城‘聚雅斋’的东家与柳某有旧,最是喜爱搜罗奇巧精致的文房雅物,尤好与手艺超群的匠师合作。若苏师傅得空,柳某或可修书一封,为令尊引荐一二?”

这番话,如同暗室中投入的一道微光!

苏翰章心中一震,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分量。府城“聚雅斋”他早有耳闻,是州府之地最有名气的文玩清供店铺之一,专做达官显贵、文人雅士的生意。若能得此门路,家中家具不仅不愁销路,价格更能翻上数番,更重要的是,能彻底跳出清泉镇的是非圈,不再受赵元宝之流的掣肘!

他强压激动,郑重拱手行礼:“柳兄厚爱,翰章代家父感激不尽!若能得此机缘,必是苏家之幸!只是眼下家中诸事繁杂,待稍作整顿,必当厚颜请柳兄代为引荐!”

“好说,好说。”柳秀才含笑点头,对苏家的困境似乎也有所察觉,却并不点破,只道,“届时只需言语一声便可。”

送走柳秀才,苏翰章立刻将这天大的好消息告知了家人。

孙巧莲喜极而泣,连声道:“贵人!柳先生真是我们苏家的贵人!”苏秉忠黝黑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激动之色,搓着手,喃喃道:“府城……聚雅斋……”眼神中充满了向往与一丝惶恐。连一向沉静的苏墨,眼中也绽放出光彩。这无疑是打破目前僵局的最佳途径!

然而,欣喜之余,现实的问题也摆在眼前。要承接府城的订单,现有的木料储备和制作效率远远不够。远程采购的成本和风险依然存在。苏家需要更稳定、更优质的木材来源,以及可能更高的产量。

“此事需从长计议。”苏翰章冷静下来,分析道,“柳兄虽是好意,但我苏家也不能毫无准备地贸然前往。需得先解决木料来源,做出几件足以惊艳四座的样品,方能不负柳兄举荐之情,也不坠了‘苏工’的名头。”

就在苏家为这突如其来的机遇又是欢喜又是筹划之际,苏静姝通过胭脂铺的渠道,再次传递了消息出来。

消息依旧简短,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赵元宝近日似乎消停了些,但刘文昊却有些反常,不再整日往外跑,反而时常关在书房,不知捣鼓什么。更蹊跷的是,他似乎在暗中打听一些陈年旧事,尤其关注……已故苏老太太的过往,甚至旁敲侧击地问起过老太太当年是否留下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笔记手札之类。

刘文昊突然对已故的苏祖母如此感兴趣?这绝非寻常!

苏墨接到这个消息时,心中猛地一跳。祖母一生清贫,除了些日常物件,能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值得刘文昊这般惦记?这反常的举动,立刻让她联想到祖母“坠崖”的疑点,以及自己收集到的那些微小证据——袖口的黏腻物、鞋底的碎石、剪刀里的蓝色纤维……还有那个可能目睹了什么的丫鬟小文……

刘文昊的异常举动,像是一块投入迷雾中的石子,虽然看不清落点,却预示着水下可能隐藏着更深的漩涡。他是不是在寻找什么?或者说,他想掩盖什么?祖母的遗物里,是否藏着与她的死相关的秘密?

机遇与危机,再次同时降临苏家。府城的大门仿佛即将敞开,而祖母冤屈的真相,也似乎因为对手诡异的关注而露出了更幽微的线索。

苏墨握紧了拳头。无论前路是金光大道还是荆棘密布,苏家都必须走下去。为了生存,也为了公道。她必须尽快弄清楚,刘文昊到底在找什么!

刘文昊反常的举动,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动了苏家紧绷的神经。他为何突然对已故苏祖母的陈年旧事和遗物如此感兴趣?这绝非心血来潮,背后定然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苏墨第一时间将消息告知了二哥苏翰章。兄妹二人避开父母,在书房低声商议。

“刘文昊狼子野心,绝不会无的放矢。”苏翰章面色凝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如此急切地打听奶奶的遗物,定是怀疑奶奶无意中留下了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东西!或许……与奶奶遇害那日有关?”

苏墨心跳加速,脑中飞速旋转:“姐姐的消息说,他打听奶奶是否留下特别的东西。会不会是……凶手那日匆忙之间,遗落了什么在奶奶身上,或是奶奶在挣扎反抗时,无意中抓取了什么对方的物品,而她自己都未曾留意?”

苏翰章眼中寒光一闪:“极有可能!若是如此,那样东西便是铁证!必须赶在刘文昊之前找到!”

然而,祖母去世后,她的物品大多由孙巧莲整理收殓。一些日常衣物舍不得丢的,洗净后收在了箱底;一些零碎物件则收到了一起。孙巧莲悲痛过度,并未仔细翻检过。

此事不能声张,以免打草惊蛇,更恐引来母亲更大的悲伤。苏墨看着孙巧连疲惫的模样,轻声说:“娘近日心思多在外孙和家务上,我去慢慢整理奶奶的旧物,只说想留些念想,不会惹她疑心。”

苏翰章沉吟片刻,道:“也好。你心思最细,务必小心查看。重点是那日奶奶出门穿用的衣物和随身物品。”

计议已定,苏墨便开始了悄无声息的搜寻。

她先是陪着母亲做针线,状似无意地提起想念奶奶,想找件奶奶的旧衣改件小衫贴身穿着。孙巧莲不疑有他,红着眼眶指了放旧衣的木箱。苏墨仔细翻找,终于找到了祖母坠崖那日所穿的深青色夹袄和棉裤。衣物已经洗净,但苏墨不死心,再次极其仔细地摸索每一个口袋、缝线、褶皱。

在反复捏摸那件夹袄的袖口时,她的指尖再次感受到了那处之前发现的、已经干涸发硬的轻微黏腻感,位置在内侧靠近手腕的地方,非常隐蔽。她心中一动,用干净的小刀轻轻刮下一点点残留物,用油纸包好。这或许是挣扎时蹭到的特殊泥土或植物汁液?

接着,她又以“打扫卫生,清理杂物”为由,将祖母生前放零碎物件的那个小柳条箱搬到了自己屋里。箱子不大,里面多是些顶针、线团、几枚磨得光滑的铜钱、一把旧木梳、几块颜色暗淡的碎布头。

苏墨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放在铺开的干净布上,极有耐心地仔细查看。她重点关注那些可能被忽视的角落。当她拿起一个用深蓝色旧布随意缝成的小布袋时(这布料的颜色让她立刻想起了剪刀里的纤维),觉得有些陌生,不像是祖母常用的东西。她捏了捏,里面似乎是个小硬块。

她解开抽绳,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那是一小块约小指指甲盖大小、边缘不甚规整的深色硬木片,一面光滑,另一面似乎……刻着极其细微的纹路?

这是什么东西?苏墨心中疑窦顿生。她正仔细端详时,孙巧莲恰好端着一碗糖水进来给她。

“墨儿,歇会儿,喝点水……”孙巧莲话说到一半,目光落在女儿手中的木片上,愣了一下,“咦?这东西……你从哪儿翻出来的?”

苏墨心中一动,面上故作随意:“就在奶奶放零碎的那个小布包里看到的。娘,这是什么呀?不像奶奶的东西。”

孙巧莲放下碗,接过那木片看了看,眉头微蹙,似乎在回忆什么。半晌,她叹了口气,低声道:“唉……这是……这是那日给你奶奶收拾的时候,在她紧紧攥着的手心里发现的……她攥得可紧了,费了好大劲才掰开……我当时心里乱得很,又怕又伤心,也没多想是什么,只觉得不是家里的东西,晦气,又不敢乱扔,就随便找了块布包起来塞进这堆杂物里了……日子一长,竟忘了这回事了。”

她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苏墨耳边!

在奶奶紧紧攥着的手心里发现的!不是家里的东西!祖母在坠崖那一刻,竟然真的从凶手那里抓下了什么东西!

苏墨强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娘,您还记得奶奶当时是哪只手攥着这个吗?”

孙巧莲努力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右手吧?对,是右手,我记得掰开她右手时特别费劲……”

右手!苏墨立刻想起,祖母右手袖口内侧那处不寻常的黏腻污渍!位置完全对得上!很可能是挣扎时,沾染了凶手身上的某种东西,同时右手死死抓下了这片木屑!

“娘,这事您跟别人提起过吗?”苏墨紧张地问。“没有没有,”孙巧莲连忙摇头,“那会儿乱糟糟的,后来光顾着伤心了,谁还记得这个……怎么了墨儿,这东西有什么不对吗?”

苏墨连忙掩饰道:“没什么,就是看着稀奇,随便问问。娘,这事您千万别再跟任何人提起了,包括爹爹和二哥,免得他们又想起奶奶伤心。”她必须保护母亲,不让她卷入更深的危险。

孙巧莲虽然觉得女儿反应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只当是小孩子好奇,便点头应下了。

待母亲离开,苏墨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碎木片,手心里全是冷汗。她将木片凑到油灯下,仔细辨认那极其纤细的纹路——那是一个残缺的图案的一部分,像是某种徽记或符号的一角,工艺精湛,绝非寻常人家所有。

证据!这就是铁证!祖母用生命留下的无声指证!

所以刘文昊才会如此焦急地寻找祖母的遗物,他们定是发现饰物或令牌之类的东西破损了,缺少了一小块,怀疑落在了祖母这里!

苏墨将木片用软布包好,藏入自己最贴身的一个香囊夹层内。她心潮澎湃,激动、愤怒、悲伤、还有一丝抓住真相尾巴的振奋,交织在她心头。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这碎木片上的徽记,究竟属于谁?是赵县丞?刘家?还是他们麾下的某个人?

夜色深沉,油灯的光芒将少女沉思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一枚从母亲遗忘的角落重见天日的小木片,带着逝者最后的反抗与控诉,即将撬动掩盖真相的巨石。而苏墨知道,接下来的调查必须更加谨慎,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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