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索不达米亚最南端的边缘,文明的胎动之地,有一座古老得仿佛被时间遗忘的城邦——埃利都。
它低伏于大地,被幼发拉底河温柔的臂弯与沼泽地蒸腾而起的雾气紧紧环抱着,像是创世之初便开始沉思的老者。
也不似乌鲁克那般宏伟壮丽、城高墙厚,亦不如其他中心城邦那般繁华喧嚣。
埃利都的城墙不高,却由历经风雨、色泽深沉的泥砖层层垒砌,每一块都像是古老祭司的祷词与神王旨意的石化篇章。
城墙之外,是广阔无垠的芦苇荡和如血脉般交错的运河水网。水面波光粼粼,滋养着这片土地,也连接着神殿的庄严与凡尘的烟火。
三位女神的身影好似凭空凝结,带着一丝超脱尘世的冷清,出现在城门之外。
赫斯提亚的目光如同火焰般温暖却又深邃,她将眼前的一切,那淳朴的泥砖房舍、那些辛勤劳作的身影——尽数纳入心底。
她沉思良久,低语中带着对凡人的怜悯与一丝更高的期盼:“这里的人类并非如黄金人类那般完美而纯净,但他们脸上却有着淳朴的生命力。
也许我不应该太苛刻,理应给他们一个机会,也许会有所改。”
想到这里,她暗暗下定决心,等回去以后,一定要看看黄金人类是否还存留了一丝火种,还能否进行教导。
“赫斯提亚,我们进入之前,需要彻底改变一下彼此的气息,否则容易被本土神灵的法则排斥,甚至被发现。”伊西斯走近一步,笑意盎然,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伊西斯,我想我应该不需要。” 赫斯提亚安之若素,声音清丽而平静,“我身上的气息已经被原始神亲自隐藏,除非遇到像妮卡尔那样拥有相同神格的古神,否则无人能轻易看穿。”
“确实,看来只有伊西斯没被‘处理’了。” 弗丽嘉眼如秋水,带着一丝戏谑地扫了一眼伊西斯。
她不知何时,右手上已然出现一把镶嵌着天鹅羽毛的精美折扇,优雅地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声音细微而带着挑衅:“伊西斯,你这‘光明正大’的气息,可是最引人注目的礼物。”
“……” 伊西斯微愣,眼底迅速闪过一抹不可思议,但旋即恢复如常。
她掩饰性地笑了笑:“我原本就可以早点掩盖,只不过我以为你们没有手段,所以想帮你们罢了。”
说罢,她抬起右手,凝聚着魔法神力的食指轻轻地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复杂的魔力光圈。
无形的魔力涟漪向周围释放,彻底混淆了凡人与低级神灵的感知,让他们的大脑自动“过滤”其存在,达到“视而不见”的完美隐匿效果。
弗丽嘉对魔法有所理解,因此对伊西斯释放的魔法有些若有所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她放下羽扇,朱唇轻启,声音如同丝绸滑过木琴的弦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从容与优雅:“既然都好了,那我们就走吧!
我们需要深入理解这座城邦的运作,才能知道如何去谋划。”
也不等伊西斯和赫斯提亚回应,她率先步步生莲,裙摆微拂,径直向着城门走去。
赫斯提亚和伊西斯相视一眼,摇头失笑,随后心照不宣地分花约柳,紧随而上。
当她们穿过古老的泥砖城墙后,女神们脸上都戴着轻薄的面纱,遮去那过于夺目的神颜。
只露出一双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以凡人的好奇心,开始打量这座古老的城市。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埃利都的街道,它不宽,却井然有序,人来人往。
人们的脸上,多半带着一种淳朴而知足的笑容,那是与土地、河流和谐共处所孕育出的平静,以及信仰带来的简单幸福。
赫斯提亚的瞳孔中倒映着两旁低矮的泥砖房舍,屋顶平坦,晾晒着金黄色的枣椰与谷物。
这景象在她看来,非但不简陋,反而有一种赏心悦目的古拙美。
她们随人群的流动,来到了市集。
市集规模虽不盛大,却总是挤满了来自沼泽与河口的渔民、农夫与工匠。
他们带来了肥美的鲜鱼、精巧的芦苇编织品、粗犷的陶器以及远道而来的黑曜石珠,用以供奉神明或交换生活所需。
“哇!这些玉石的质量简直太棒了!它们的魔力聚集度很高,用来刻画魔法符文再合适不过了!等我一下!”
伊西斯美眸突然大放光彩,顾盼生辉地蹲下身子,伸出戴着神秘戒指的玉手,在一位摊贩的货物中挑挑拣拣,嘴里赞不绝口。
“呵呵,还真是不知轻重,这种玉石难道你那个世界没有吗?” 弗丽嘉眉头微蹙,面纱下的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弧度,正想冷嘲热讽时。
她眼角忽然一瞥。
猛然间,她娇躯僵住,湛蓝的瞳孔瞬间放光,声音带着惊叹:“咦!那些金银首饰!那镂空工艺,还有那青金石的镶嵌,简直太好看了!”
话音未落,这位执掌命运的阿萨神族女神,便果断抛下被她们行为惊得呆若木鸡的赫斯提亚,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走到另一个首饰摊位。
她不顾形象地挤入人群,随后右手拿起一件雕刻着神鸟的黄金手钏,左手迅速拿起一串做工精巧的金手镯,喜不自胜地向摊贩高声喊价。
“……” 赫斯提亚无奈地抬起右手,轻轻扶住额头,眼中充斥着极度的无语。
她不禁苦笑:“还以为她们是多么可靠的盟友,结果……果然是神不可貌相。”
其次,她叹了口气,决定独自行动。
接着,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仪态万方地笔直前行,避开喧嚣的集市,直到这座城市的几何中心地带才停下步伐。
只见,城市中心庄严地矗立着恩基的神殿——阿勃祖之殿。
这是一座层层抬升的阶梯式圣塔,由深褐色的烧砖砌成,塔身表面刻满了密集的楔形文字与象征水流的波纹饰。
神殿顶端,常年有乳香与没药的气息袅袅飘荡,肃穆庄严。
祭司们身着靛蓝色的长袍,头戴象征水流的螺旋状冠冕,在神殿里吟诵着古老的祷词,祈求智慧与水之神恩基赐予大地丰饶与秩序。
“怎么回事?神殿的主名并非是那位水神恩基?” 赫斯提亚沉静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疑惑,她意识到神殿的名字是“阿勃祖”,而不是恩基。
正在此时,一位信徒刚从神殿中走出来,他身上的气息与周围的凡人不同,带着一种高傲与力量感。
赫斯提亚在他即将与自己擦肩而过时,带着亲切地微笑,叫住了他:“这位技艺之子,我是刚来此地,不知能否暂用你一点点时间?”
“当然可以,不知我有什么能帮到你……”信徒皱起眉头,眼中带着一丝警惕与疑惑:“你是信仰哪一位? 这样我才能正确的称呼你。”
“我是野牛女神的第三阶【苦行者】的织命祭司。”赫斯提亚通过宁松给予她的知识,从容不迫、镇定自若地回答。
“噢~”那位信徒顿时间脸上露出玩味地笑容,眼中充斥着有趣。
他随即深深地鞠了一躬,充满歉意的声音压低得如同私语:“失礼了,织命祭司! 毕竟,像你这样的苦行者,一般都很难遇见,除非是王族。”
“没事,野牛女神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赫斯提亚摇头失笑,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我可以问一些关于这座神殿的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不过有一点我得纠正一下。”
信徒立刻调整了姿态,脸上露出一种较真而郑重的样子:“我并非‘技艺之子’,我是信仰天穹之神的【统治阶层】,被授予‘安努的矛’的称号。
我的名字是卢加尔班达,我来此是为了向水神问问比较隐私的问题,这不方便告诉你。”
话音刚落,赫斯提亚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而平静,她紧紧盯着眼前之人,心中巨震:“卢加尔班达?宁松不是正在找他吗?他来这里,该不会是向恩基,问宁松的下落吧?”
在赫斯提亚的眼中,卢加尔班达身材魁梧,肌肉结实,但并非夸张的莽夫,而是展现出人类中最顶尖的武士体魄。
他的皮肤因常年征战而略显古铜色,带着风霜的痕迹。
脸庞线条刚毅,下颌坚毅,眉宇间透出一种君主的威严,但眼神却温和而深邃。
他身着乌鲁克的王者服饰——绣有神圣符号的羊毛长袍,腰间系着金带,胸前佩戴着象征王权的青金石徽章,头上简单地缠着布巾。
随后,赫斯提亚迅速低下眼帘,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淡然一笑,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求知欲:“安努的矛,请问为什么这座神殿不以水神之名命名?”
卢加尔班达挑起剑眉,眼中露出一丝戏谑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扬,轻笑:“因为,这座城市便是建立在淡水之神的身体之上。
水神为了缅怀淡水之神的‘牺牲’,从而将神殿命名为阿勃祖。”
“阿勃祖?”赫斯提亚眼中带着惊疑不定,抬起玉手,捏着下巴,思索着背后的真相:“淡水之神应是阿普苏。为何神殿以‘阿勃祖’命名?难道这是……”
“嗯,其实‘阿勃祖’在水神恩基的口中,也被称为冥界。”
卢加尔班达立刻纠正了称谓的侧重,声音带着一种对神秘的敬畏:“而这座神殿,也是进入冥界深处的入口,它是淡水之神阿普苏的身体与‘永眠’之地。”
“原来如此,感谢你的讲解,安努的矛。” 赫斯提亚巧笑倩兮地道谢后。
她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哦对了,我现在回想起来,野牛女神貌似有传达神谕,让信徒们去寻找你的踪迹,女神有极其重要的事情找你,让你尽快返回乌鲁克。”
“啊?宁松找我?” 卢加尔班达一听到宁松的名字,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
他极力克制着脸上的神情,声音却透露出深切的颤抖与急切:“难道她……她真的想通了吗?选择接受我的爱意了吗?”
然后,他向赫斯提亚庄重地行了一礼,随后步伐如风,带着一股不可阻挡的决心,快步朝城门方向走去,甚至来不及正式道别。
赫斯提亚抿嘴一笑,视线中带着含有深意的平静,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阿勃祖便是美索不达米亚的冥界啊!”伊西斯不知何时,如同空气中的水雾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赫斯提亚身旁,语气中带着一丝迟疑与好奇。
“怎么了?这个世界被称为美索不达米亚吗?”
赫斯提亚没有一丝惊讶,理所当然,“你是不是也跟我有一样的感觉吗?阿勃祖恐怕并非仅仅指代冥界那么简单。”
弗丽嘉也悄无声息地出现。
她的音色中透着一种古老而智慧的回响:“命运的碎片,让我看到了一些事情。
阿勃祖……它其实就是阿普苏的另一种称谓,而且我还发现了有趣的片段。”
伊西斯为防止被这里的神只偷听,她抬起右手一划,三人周围的空气产生了微妙的扭曲。
她们的身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眼中变得模糊不清,彻底被“视而不见”的魔法屏障所笼罩。
“阿普苏并没有死去,当然,他也离死不远了。”
弗丽嘉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洞察力,“他被囚禁在冥界深处,他的一切——力量、神性、甚至生命,正在被恩基日积月累地吞噬。”
这时,她的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戏谑地看向伊西斯:“伊西斯,你想要的也在这里,得赶紧了,否则计划赶不上变化噢~”
听到这里,伊西斯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脑海里思索万千。
忽然间她眼中划过一丝灵光,眉眼间也逐渐舒展起来,笑靥如花:“他此时恐怕不能安安稳稳地吞噬了,刚刚通过城市里停留的秃鹫和阴暗角落的蛇。
我听到了恩基的信徒在前几天闹哄哄并惊慌失措。”
“也就是说,恩基必然离开了这里! 否则信徒不可能如此反应,恐怕是前几天天空出现的异象。”赫斯提亚联想到当时与宁松分别时,天空出现的恐怖异象,不假思索地推断。
她随即察觉到弗丽嘉面色比伊西斯还要难看,与伊西斯频频对视后,疑惑不解:“弗丽嘉,你……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而已。” 弗丽嘉眨了眨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淡然自若:“好了,接下来你们怎么安排?”
“我去收集关于吉比尔的情报, 位置也应该能很快找到,并解决他。” 赫斯提亚美目中带着自信,声音绵软而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我也是,既然阿普苏也在这里, 那得看看,能不能进入神殿,到达冥界。”
伊西斯用势在必得的眼神,望向那深沉的阶梯式神殿,并拈花一笑,“然后,找到阿普苏,只能希望能拿到一半的原初之水。”
她的笑声如清泉坠入水晶般的深潭,清澈悦耳,却带着一丝杀伐的寒意。
“至于我,就负责掌握全局,”弗丽嘉秋水莹莹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掠过,声音婉转却带着命运的重音,“等你们要行动时,我会不知不觉中干扰和模糊这里的命运轨迹,从而不被任何神只发觉。”
随着话音落下,三位女神相视一笑,眼中是彼此信任的默契。
最后,她们各自向着三条不同的道路走去,在人来人往的市集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犹如三滴融入水流的墨汁,准备在最深处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