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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您的魅力,也一定能将她挽回!”
我沉默了。嘴巴张了两下,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隔了很久,我用略显喑哑的声音低沉道:“你能出去一会吗?我想一个人静静。”
凯文的肢体语言明显僵硬了一瞬,流露出些许无措,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他近乎一字一句对我说:“无论发生什么,请您记住,我永远是您的后盾。”
我点点头,依旧沉默。
……
随着凯文的离开,病房又恢复了沉静。
恢复行动能力后,诗怀雅对我避之不及。以她的个性,能安静在躺椅上吊一晚上盐水,应该也是拜刻在dNA里的求生本能所赐。
所有人都对此避而不谈。但对于这位自幼便被矿石病侵蚀的菲林小姐而言,死亡,只是一个或早或晚、必然到来的终点。
这片大地上,无数感染者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闭上眼睛,在脑中快速盘算了一番。
失控的pRtS和受影响的罗德岛,借由天灾不断在大地上疯长的源石结晶,或许过不了多久,某人的夙愿就能实现。
通过我的血液,那些重症感染者们在换取短暂生存时间的同时,似乎也窥见了一丝来自其他“可能性”的碎片。
而凯文——
他完全误解了。他所“回忆”起的那些“过去”,根本不是什么来自我与命运的馈赠。
否则,在那等规模的天灾之下,年幼的他怎么可能带着弟弟存活下来?
此刻我的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马上就要到关键节点了,希望你能记住这种感觉。”
预言家的话语又一次在耳畔回响,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正在一点点变冷,凝固。
生命是宝贵的,它最为珍贵的地方在于,每个人都只能拥有一次。
倘若真有谁能够无视这条铁律,那么在这“奇迹”的背后,必然支付了某种难以想象的、可怕的代价。
“凯尔希。”我再次吐出那个名字。
咚。
不知为何,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紧。
难以言喻的痛苦从灵魂深处汹涌袭来,我感觉自己仿佛被霜星的源石技艺吞噬,极寒渗透进每一寸骨髓,伴随着刺入灵魂深处的剧痛。
那一瞬间,长久以来被舍去的记忆,开始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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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破碎的球体,在繁星点缀的黑暗中悬浮着,它被凝固在了死去的瞬间。
所有没来得及被讲述的过往都碎裂成了尘埃,被抛向冰冷的虚空。
那些尘埃找到了彼此,围绕着曾经的家园,它们共同形成了一圈悬浮于虚空中的环。
一名男子静立于观测舷窗前,他乘坐着一艘无帆的巨舰,在永恒的寂静中航行。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着研究者制式的黑色外套,线条知性的容貌给人知性——有些纤细的印象。此外孤寂和淡漠在脸上生了根般,给人可怕的疏离感。
他拥有众人求之不得的算力,几乎能预见未来。通过超级系统构建的模型,计算出其中的可能性。但他不认为这力量是什么福报,既不安全又不安定,却强力束缚人心,不过是给他招致更多不幸的诅咒罢了。
即便如此,他仍被授予了诞生他的文明中,一个诸多力量都难以触及的代号——“预言家”。此时的他,以及在将来数万个自然日中的他,都只能依靠这份诅咒般的力量,独自面对前方层叠的困境。
即便这份力量,在文明毁灭的危机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不知不觉间,他已一动不动地在“文明奇点”号前伫立许久,只是透过舷窗凝望虚空。破碎的尘埃在碰撞中与冗余的历史信息交汇,无数种可能性在黑暗中交织,形成闭环。他执着地观测着这种演变,唯有此时,那常年盘踞在他眉宇间的忧虑与迷茫,才会稍稍淡去片刻。
但这短暂的安宁总是转瞬即逝。在他尚未察觉时,一名少女已悄然来到他身后。她注视着他的眼神,交织着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深沉的忧伤。
惊讶迅速消散,苦笑浮上双唇。
“这么快……不,你一定经历过数万个自然日,才抵达这里吧。”
对不起——这话并没有得到少女的回应。因为这是用不着特意回复的话语,事实上,她不觉得眼前这位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地方。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轻声问。
“……凯尔希。”少女蠕动咽喉,“是他给我的名字。”
“这样啊。”
是个好名字呢。话到嘴边,却变成预言家嘴角一抹苦笑。
“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是的。”
简短的回答,透露出绝不退让的钢铁意志。想来,她一定经历了许多苦难。如果可以,真想听你说一说。
“抱歉。”他情不自禁再度道。“这是替未来的我说的。”
“——”
少女愣了一下,不由自主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随即忽然笑了出来,那眉宇间凝聚的温柔,仿佛能让万年冰原消融,一时间让预言家看入迷。
宇宙中漂浮的微光,恬淡而轻柔地和缓两人之间的沉默。
预言家就这样静静凝视少女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仿佛意图将这一刻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
“不要这样说……下一次,再见吧。我们会再见的,博士。”
“好的,约好了……凯尔希。”
二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