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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白发的德拉克倚靠在埃拉菲亚怀中痛哭,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谁可以打倒这头小鹿了。
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家人,她不可能不痛彻心扉。
被最珍视的友人接连否定,她不可能不心如刀割。
即便如此,阿丽娜依然选择相信——相信我描绘的那个未来,相信我们三人能够携手前行。
“阿丽娜,最开始成为感染者的时候,我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却不是因为疾病本身。我知道科西切想要利用我做很多事,但总是在害怕,他究竟要我做什么?”
塔露拉啜泣着。
“在听说过博士口中的整合运动后,我几乎确信了,他希望借我的手让感染者成为新的军队,重新让乌萨斯走入战争。”
“确实有这个可能。”
点点头,像安抚小孩子般,阿丽娜轻拍着红龙的背脊。
“——但是有我,还有大学生在。如果一个人走很容易迷路,那么便放心将行李交给我们,互相支持着走下去吧。决定去救大学生之前,不是已经决定好这么做了吗?”
“啊——”塔露拉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确实是我自己说的。”
她抬起泪痕未干的脸望向我,郑重地端正姿势:“你都看见了,博士。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我内心的恐惧比你想象的还要深重。我没有自信能始终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软弱、胆怯、渺小……为了让我能抵达你所说的未来,为了在我迷失时能及时回头——”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心:
“你愿意帮我吗?”
两双充满无条件信赖的眼睛凝视着我,仿佛我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我的喉头哽咽着。
这头小鹿用她纯粹的信任,不仅融化了塔露拉这头炎龙坚硬的铠甲,也彻底击穿了我所有的防备。
在阿丽娜面前,我自惭形秽。她活得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认真,都要坚定,这份勇气让我无比惭愧。
“当然。”
我接过塔露拉递出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与沧桑,像个转世投胎的家伙感受上一个轮回。
冥冥中,我再度开口自我介绍:“一路走来,我听到了自己太多名号,博士、恶灵、预言家,但现在的我只是大家口中的大学生,整合运动的大学生。”
“欢迎你们加入整合运动,阿丽娜和塔露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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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你们加入整合运动,阿丽娜,塔露拉。”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掠过心头。
——咦?
伴随着强烈的既视感,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在切尔诺伯格与同伴们共度的日夜,并肩作战的点点滴滴,从未如此鲜明地在脑海中重现。
这感觉,仿佛要开启一个新的轮回。
按照常规的穿越剧本,当主人公说出这句关键台词,完成历史的闭环后,魔法就该解除了。我这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理应像仙杜瑞拉那样,在午夜钟声敲响时失去南瓜马车,留下“水晶鞋”回到原本的时空才对。
可问题是——
“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面对纹丝不动的现实,我用力抓乱了头发。指尖深深陷入发丝,却感受不到丝毫解脱。
冻原的风依旧刺骨,远处村庄的余烬仍在飘散,两位少女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我身上。这个世界没有丝毫要将我“遣返”的迹象。
“我已经完全搞不懂了……”
苦涩的笑意爬上嘴角。
只说了这句话,我就被涌上来的晕眩和呕吐感吞噬,当场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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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水流顺着喉咙滑下,缓缓滋润着干涸的脏腑。我在颠簸中艰难地睁开双眼,试图重新梳理混乱的思绪。
“太好了,你醒了。”担心突然倒下的我,阿丽娜大方将膝盖借出来给我做枕头。见到我醒来,小鹿第一时间露出了笑容,伸手轻触彼此的额头确认体温,“烧似乎也退了,要吃点东西吗?”
“我发烧了?什么时候?”
“天晓得什么时候。你这身板跟纸糊的没两样。”正在驱使驮兽的塔露拉头也不回地插话。我大概花了几秒钟消化我们大炮变鸟枪的现实。
——想必是之前抢夺的军车太过惹眼,她们索性将村里的板车改装成了现在的代步工具。
“啊,真遗憾大学生你没看见,小塔发现你晕倒时,脸唰地就白了,我差点以为她也要跟着昏倒了呢。”
“胡说八道些什么……阿丽娜你快别说……啧!都怪你!”塔露拉的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
“好吧,我们现在准备去哪?”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默默转移话题。
“去矿场。”塔露拉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复杂,“那里聚集着大量逃亡的感染者,也有需要帮助的同伴。要最快集结人手,那里是最合适的选择。这不正是你一直嚷着的么?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就从工人开始。”
我没回话。
不知道该说什么。
历史的车轮仍在转动,一切看似在向前,却又仿佛被困在某个循环里。
现在算是有了方向,我们一行三人就这样在荒原上缓缓移动,径直前往那个说出来会被人笑话的目标。
越往北行,人烟越是稀少,景色也愈发荒凉。
在冻原和在城市里其实没什么两样,容易走失,人们各忙各的,蚂蚱和蝗虫永不相干。在切尔诺伯格,士兵们崇敬城中央的英雄纪念碑,上面镌刻着每一位战死的感染者战士的姓名。每日最先与最后望见纪念碑的时刻,标志着训练的开始与终结。而在这里,一座座矿场成为了我们唯一的航标。
那些奴役感染者的矿场星罗棋布,昼夜不息地发出金属撞击岩石的轰鸣。它们被昏黄的灯火点缀,宛如大地上溃烂的疮疤。高耸的哨塔像警惕的秃鹫监视着每个角落,铁丝网在风中发出呜咽,而矿井深处传来的敲击声,仿佛无数灵魂在地底发出的哀鸣。
“我们找到了。”塔露拉举起望远镜,声音低沉,“那个以抽签杀人为乐的矿场。”
她将望远镜递给我。透过镜片,我能清晰看到矿区入口处悬挂的尸体,在寒风中轻轻摇晃。
但我的眼神,却停留在那个雪白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