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兔夕落,金乌东升。
清晨,纸扎店。
邹临渊几乎一夜未眠,但精神却奇异地没有太多萎靡。
体内那股微弱的灵气,似乎随着他的呼吸在悄然运转,驱散了些许疲惫。
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林晓冉。
女孩的睡颜安稳了些,或许吴鹏的安神符确实起了作用。
邹临渊眼神复杂地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留下一张字条,告诉林晓冉自己回学校上课,让她安心在吴鹏这里休息,不要随意出门。
走下楼梯,吴鹏正在柜台后擦拭着那些栩栩如生的纸扎品,头也没抬,仿佛早知道他会下来:“要回学校了?”
“嗯,”
邹临渊点点头。
“最后几节课了,得去。
林晓冉……
就麻烦吴前辈了。”
吴鹏这才抬眼,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气息稳了点,看来昨晚没白琢磨。
去吧,学校是凡尘俗地,浊气重,反而能洗洗你身上刚沾的阴气。
那丫头在我这儿,出不了岔子。”
“浊气重……”
邹临渊心里默念了一遍,苦笑着摇了摇头。
对于刚刚经历过尸鬼门威胁、极阴之体冲击的他来说,学校那种为绩点、为前途焦虑的氛围,确实可以称之为另一种“浊气”了。
但此刻,这种“浊气”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真实和平静。
他需要回去,哪怕只是短暂地回归那种“正常”的轨道,喘口气。
走出纸扎店所在的老街,重新汇入上班上学的人流,汽车尾气的味道、早餐摊的油烟味、行人的喧哗声……
这一切曾经熟悉无比的环境,此刻在邹临渊的感知中,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他的感官似乎变得敏锐了,能察觉到空气中流动的细微能量差异,也能更清晰地感受到普通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为生活奔波的、混杂的“生气”。
这与吴鹏店里的檀香静谧、与黑衣男子身上的阴冷邪气,截然不同。
这就是吴鹏前辈说的“凡尘浊气”吗?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种萦绕不去的诡谲感压下去,努力将自己调整回“江城大学汉语系语言系文化系的大学生邹临渊”的模式。
回到熟悉的校园,绿树成荫,学子匆匆。
课堂、黑板、ppt、老师讲课的声音……一切都按部就班。
邹临渊坐在教室后排,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老师的讲解上,但思绪总会不由自主地飘远。
尸鬼门、极阴之体、双修、赤炎掌……这些词汇像弹幕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与眼前的编程代码、算法逻辑格格不入。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世界已经被割裂了。
一边是看似光明平常的现代大学校园,另一边则是隐藏在表象之下、波谲云诡的神鬼世界。
而他,不幸又或者有幸地,一脚踏在了两个世界的交界线上。
课间休息时,相熟的同学过来打招呼:“临渊,前几天干嘛去了?
找你打球都不见人。”
邹临渊勉强笑了笑,找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搪塞过去。
看着同学们谈论着游戏、综艺、毕业实习,那种纯粹的、属于普通年轻人的烦恼和快乐,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疏离和……羡慕。
曾几何时,他也是其中一员。
就在这时,班主任王老师走进了教室,敲了敲讲台,示意大家安静。
“同学们,安静一下!
有个好消息通知大家!”
王老师脸上带着笑容。
“眼看着春光正好,这学期也快结束了。
经班委提议,系里批准,我们班明天组织一次春游活动,地点定在城郊的翠微湖风景区,算是给大家期末考前放松放松,也增进一下班级感情!”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和议论声。
春游总是能让学生们兴奋起来。
然而,王老师接下来的话,却让邹临渊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次活动原则上要求全班参加,也算是一次集体活动记录。
费用方面,主要是包车和门票,每人先交100块,多退少补。
生活委员等下统计一下人数和收一下钱。”
集体活动,原则上要求参加。
邹临渊心里叹了口气。
若是以前,他或许会为这次出游感到高兴。
但现在,他只想尽快结束课程,然后好好思考如何应对尸鬼门和林晓冉的事情。
他下意识地想找个理由请假。
但没等他开口,一个略带张扬的声音在前排响了起来,充满了某种刻意的热情:
“王老师,同学们!
既然是集体活动,光是爬山游湖多没意思啊!”
说话的是班里的富家大少,赵铭。
他穿着一身明显价格不菲的休闲装,手腕上戴着块亮闪闪的名表,此刻正转过身,面向全班,脸上挂着一种施舍般的笑容。
“我家在翠微湖那边刚好有个度假别墅,平时也没人住,院子挺大的,还有烧烤架、卡拉oK设备。
我看这样,明天中午咱们就别吃自己带的干粮了,都去我家别墅,我让人提前准备好新鲜食材,咱们搞个户外烧烤派对,所有费用我赵铭包了!让大家玩得尽兴!”
“哇塞!铭少牛逼!”
“谢谢铭少!”
“太好了!有烧烤吃!”
赵铭的话音刚落,他身边几个平时就围着他转的“狗腿子”立刻大声附和起来,
带动着教室里响起一片欢呼和感谢声。
不少同学看向赵铭的眼神都带着羡慕和讨好。
赵铭显然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教室后排,落在了邹临渊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诮。
邹临渊心中暗叫不妙。
这个赵铭,仗着家里有钱,在班里一向眼高于顶,尤其看不上邹临渊这种无父无母、靠奖学金和打工维持学业的孤儿。
平时偶尔的言语挤兑、暗中使绊子也是有的,但像今天这样可能正面冲突的情况,邹临渊一直在尽量避免。
果然,赵铭接着说道,声音拔高了几分,像是生怕有人听不见。
“不过嘛,王老师说了是集体活动,希望大家都参加。
某些个别同学,可别又找什么借口缺席啊!
是不是舍不得那一百块钱车费?
要是真困难,跟我说一声,我赵铭也不是不能帮你把这份钱出了,就当是做慈善了。”
这话的指向性再明显不过了。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邹临渊,有同情,有好奇,也有事不关己的看热闹。
邹临渊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怒火夹杂着屈辱感直冲头顶。
他放在课桌下的手悄然握紧。
若是以前,他或许会忍下这口气,选择不参加活动,或者用更隐忍的方式回应。
但此刻,经历了生死危机、见识过另一个世界残酷的他,心态已然发生了变化。
连尸鬼门的邪修他都直面过了,还会被这种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就目中无人的纨绔子弟如此羞辱吗?
那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悄然取代了往常的隐忍。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赵铭充满挑衅的眼神,脸上甚至没有太多的愤怒,只有一种淡淡的、仿佛在看跳梁小丑的冷漠。
这种反常的平静,让赵铭微微一愣,随即有些恼羞成怒。
他预想中邹临渊应该会羞愧、会尴尬、会退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看着自己。
邹临渊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突然安静的教室。
“谢谢赵铭同学的好意。
不过,一百块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就不劳你‘慈善’了。”
邹临渊的语气平淡无波,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甩在了赵铭脸上。
那句加重了语气的“慈善”,更是充满了反讽的意味。
赵铭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身边的一个狗腿子,叫孙浩的,立刻跳了出来,指着邹临渊道。
“邹临渊!
你怎么说话呢?
铭少好心好意请客,还考虑到你的情况,你这是什么态度?
真是不识好歹!”
另一个叫李强的也帮腔道。
“就是!
一个孤儿,装什么清高!
铭少愿意帮你,是看得起你!”
“孤儿”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中了邹临渊内心最深的痛处。
他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如果说刚才只是厌恶,那么现在,他是真的动怒了。
他周身的气息似乎都随之微微一寒,让坐在他旁边的同学下意识地挪开了一点距离。
邹临渊盯着李强,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是孤儿,不假。
但这跟我参不参加春游,出不出得起钱,有什么关系?
我靠自己的双手读书吃饭,不偷不抢,有什么不能清高的?
倒是你们,除了会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摇尾乞怜,靠着父母的钱耀武扬威,还会点什么?”
这话可谓极其尖锐,直接撕破了那层虚伪的面皮。
孙浩和李强气得脸色通红,一时语塞。
赵铭猛地站起来,指着邹临渊:“邹临渊!
你他妈说什么?
有本事再说一遍!”
教室里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王老师见状,赶紧打圆场。
“好了好了!
都少说两句!
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
赵铭同学也是好意,邹临渊同学,注意你的言辞!
春游是自愿参加,但老师希望大家都去,集体活动嘛!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都准备上下节课!”
王老师发了话,赵铭狠狠瞪了邹临渊一眼,冷哼一声坐了下来,但眼神里的怨毒毫不掩饰。
孙浩和李强也悻悻地坐下,低声咒骂着。
风波暂时平息,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没完。
恐怕明天的春游,恐怕不会太平静。
邹临渊也坐了下来,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荒谬感。
尸鬼门的威胁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他却要在这里和几个幼稚的同学争一口无聊的气。
这就是吴鹏前辈说的“凡尘浊气”吗?
纠缠于贫富、面子、口舌之争,在真正的力量面前,这些显得多么可笑又可悲。
然而,他此刻却身陷其中。
他看了一眼窗外明媚的阳光和充满生机的校园,再想到明天即将到来的、夹杂着虚伪客套和潜在冲突的春游,不由得感到一阵厌烦。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
明天的翠微湖,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赵铭,能玩出什么花样。
一丝冷意,掠过邹临渊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