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临渊那句平静却不容置疑的“我亦要进”,像一颗石子投进凝滞的水面,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孙副校长脸色变了又变,嘴唇翕动几下,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和妥协的挥手。
他不想节外生枝,更怕这年轻人真不管不顾硬闯,闹出更大动静。
反正……有胡师傅这位高人在,多一个年轻人,大概……也无妨吧?
只是心里那份对邹临渊的不信任和隐隐的不安,更重了。
“哼!不知死活!”
胡师傅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布满褶子的脸上满是不屑。
他不再看邹临渊,转而对着孙副校长和保卫处长道。
“孙校长,张处长,还有这位老师,既然你们要跟进来见识见识,那就跟紧了!
记住,待会儿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没咱老胡发话,千万别乱跑乱叫,惊了里头的东西,神仙难救!”
他特意加重了神仙难救四个字,目光还瞟了邹临渊一眼,意有所指。
然后,他整了整那身靛蓝唐装,左手捻紧那串深褐念珠,右手稳稳握住那根嵌着黄玉的藤木拐杖,深吸一口气,脸上换上一种混合了虔诚与威严的表情,仿佛即将步入凶险的战场。
“开门。”
他沉声吩咐。
保卫处长张处长连忙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大串钥匙,手有些发抖地找到了那把最大、最古旧的黄铜钥匙,插进图书馆厚重木门那把同样老旧的挂锁里。
“咔哒……嘎吱……”
锁簧弹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紧接着是门轴因缺乏润滑而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一股比刚才浓烈十倍的、混杂着陈年纸张霉味、灰尘、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腐朽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般从门缝里涌出,扑面而来!
除了邹临渊和胡师傅,其他所有人——孙副校长、张处长、那位姓王的女老师、方小雨和她的圆脸室友刘倩,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向后瑟缩了一下。
门,完全打开了。
里面是一片吞噬光线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只有门口几缕稀薄的阳光勉强照亮了门内不到一米的地面,是磨损严重的水磨石,积着厚厚的灰尘。
胡师傅从腰间那个八卦布袋里摸出一张黄符,指尖一晃,符纸无火自燃,发出幽绿的光芒。
他举着这团符火,率先迈步,踏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符火光芒有限,仅能照亮他周身两三步范围,映得他脸上阴影跳动,更添几分神秘诡异。
孙副校长深吸一口气,拉了拉西装下摆,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张处长握紧了随身带的强光手电,和王老师对视一眼,也惴惴不安地走入。
方小雨和刘倩互相紧紧抓着对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脸色惨白,但还是鼓起勇气,跟在老师们身后。
邹临渊是最后一个。
邹临渊什么额外的照明都没用,只是随意地拎着那个帆布工具包,步履从容地跨过门槛,走进了图书馆的黑暗之中。
邹临渊的身影在进入黑暗的瞬间,仿佛也被那浓郁的阴影微微吞没,却又奇异地给人一种邹临渊本身就在散发微光的错觉。
那是一种沉静内敛的“存在感”。
“砰!”
就在最后进来的邹临渊脚跟刚刚离开门槛的刹那,那扇厚重的木门,竟无人触碰,自行猛地关上了!
发出一声巨响,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最后的光源彻底消失!
“啊——!”
方小雨和刘倩吓得同时尖叫出声,又立刻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浑身发抖。
“胡、胡师傅!门……门关了!”
张处长声音发颤,手里的强光手电差点掉在地上。
“慌什么!”
胡师傅低喝一声,手中符火稳如磐石。
“雕虫小技!不过是此地阴气浓郁,影响了气流,加上这门轴老旧罢了!
有咱老胡在,保你们平安!”
他嘴上说得镇定,但捻动念珠的手指速度明显加快了几分。
他举高符火,绿色的火光照亮了前方一小片区域。
是空旷的大厅,远处依稀可见通往二楼的宽阔楼梯轮廓,两旁是深邃的、排列着无尽书架的黑暗甬道。
空气似乎更加阴冷了,吸进肺里都带着冰碴子。
除了胡师傅符火的幽幽绿光和众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响。
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孙副校长额头冒出冷汗,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充满了惊惧。
张处长和王老师紧紧靠在一起,身体僵硬。
方小雨和刘倩更是如同受惊的小鹿,紧紧依偎,眼神惊恐地扫视着四周无边的黑暗。
然而,方小雨很快发现,当她下意识地、偷偷看向最后方那个沉默的黑色身影,邹临渊时。
心中那股几乎要淹没她的恐惧,竟然奇异地平息了一点点。
邹老板就那么随意地站着,甚至……甚至微微抱着双臂?
在如此诡异恐怖的环境里,邹临渊脸上没有任何紧张,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甚至……
方小雨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她好像在邹老板那平静的眼神深处,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饶有兴味?
就像在观察什么有趣的事物,或者说,像是在等着看……前面那位胡师傅的“表演”?
她不由自主地,拉着刘倩,悄悄地、一点点地,向邹临渊的方向挪了挪。
仿佛离邹临渊近一些,就能多一分莫名的安全感。
刘倩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感觉到邹临渊身边似乎没那么“冷”,也跟着蹭了过去。
这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胡师傅的眼睛。
他眼角余光瞥见,心中更是恼怒,认定了邹临渊是在装模作样,沽名钓誉,连两个小丫头片子都蛊惑了!
他冷哼一声,决定不再耽搁,要尽快展露手段,让这群人知道谁才是真佛!
胡师傅停下脚步,将符火固定在拐杖顶端,然后双手合十,对着虚空拜了拜,闭上眼睛,嘴唇开始快速无声地翕动,显然是在与自家供奉的“仙家”沟通。
“柳爷,常爷,二位老人家,您们瞧瞧,这地界儿,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胡师傅在心中恭敬询问。
片刻,一个阴柔冰冷、带着嘶嘶气音的意念在他脑海响起。
“嘶……好浓的怨气……还有一股……奇怪的禁锢之力……
不像自然形成……
小心点,小三子,这里头……
有“东西”在盯着咱们……”
另一个更加浑厚低沉、带着鳞片摩擦般质感的意念接着响起。
“嗯……空间感觉不对……很别扭……
像是被“缝”过……胡家小子,别托大,先探明白再说。”
得到两位“大仙”的警示,胡师傅心中一凛,更加慎重。
他睁开眼,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提醒众人小心。
异变突生!
毫无征兆地,众人眼前的一切,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揉碎、又胡乱拼接起来的画卷,骤然扭曲、变形、坍塌!
胡师傅手中符火的光芒瞬间被某种更加强大的黑暗吞噬、熄灭!
脚下坚实的水磨石地面变得松软、潮湿,仿佛踩在了腐烂的泥沼上!
周围无尽的黑暗书架开始蠕动、拉伸、变幻形状!
那些厚重的实木书架像是融化的蜡烛,扭曲着变成了腐朽的、布满苔藓和蛛网的梁柱。
上面密密麻麻的书籍则化作了一堆堆灰白色的、形态各异的枯骨和破碎的瓦砾!
冰冷潮湿的空气中,浓烈的霉味被一种更加刺鼻的、混合了血腥、尸臭和廉价香烛燃烧后的怪异气味取代!
仅仅是两三秒钟的时间!
当众人的视觉和感知从剧烈的扭曲中勉强恢复时,他们骇然发现,自己早已不在那座寂静的大学图书馆大厅里!
眼前,赫然是一座……阴森破败、宛如荒废了数百年的古代宅院的前庭!
天色是一种永恒不变的、令人压抑的铅灰色,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灰蒙蒙的、仿佛永远不会散开的雾气笼罩着一切。
脚下是湿滑的、长满暗绿色青苔的碎裂青石板。
周围是高耸的、斑驳脱落的粉墙,墙头长着枯黄的衰草。
正前方,是一扇朱漆剥落殆尽、半边门扉歪斜倒塌的垂花门,门楣上挂着一块倾斜的匾额,字迹模糊难辨,只能隐约看出一个“府”字。
院中杂草丛生,散落着残破的石墩、倾倒的石灯。
一棵早已枯死的老槐树,枝桠狰狞如鬼爪,伸向灰色的天空。
更远处,影影绰绰能看到几重同样破败的屋脊飞檐,淹没在浓雾深处。
死寂。
比图书馆里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绝望的死寂。
连风声都没有。
“这……这是哪里?图书馆呢?我们……我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王老师第一个崩溃地叫出声,声音尖利带着哭腔,完全失去了之前的严肃。
“鬼……鬼打墙?!不……不对!这是……鬼域!真正的鬼域幻境!”
胡师傅脸色煞白,再也维持不住那份“高人”淡定,握着拐杖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恐。
他行走江湖多年,对付过不少邪祟,但如此真实、如此庞大、瞬间将所有人拉入其中的完整鬼域,他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
这得是多深厚的怨念和多恐怖的力量才能形成?!
孙副校长双腿发软,要不是张处长眼疾手快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
张处长自己也面无人色,强光手电早就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方小雨和刘倩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抱在一起,牙齿咯咯作响,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用充满绝望和祈求的眼神,下意识地看向在场唯一还能保持站姿、神色似乎……没什么变化的邹临渊。
邹临渊确实没什么太大变化。
邹临渊甚至放下了抱着的双臂,微微歪了歪头,打量着这座突然出现的鬼宅前庭,眼神里那抹饶有兴味的神色更加明显了,仿佛在评价一件做工还算不错的艺术品。
“幻由心生,境随念转。”
邹临渊淡淡开口,声音在这死寂的鬼宅前庭里清晰得有些突兀。
“图书馆是载体,这里的东西,用它吞噬的记忆和恐惧,编织了这个更符合它认知和喜好的舞台,有点意思。”
“小子!你……你还有心情说风凉话!”
胡师傅又惊又怒,指着邹临渊,手指都在抖。
“都是你!非要跟进来!
肯定是你身上阳气不足,或者做了什么,才提前惊动了这里头的正主,把它彻底激怒了!
这下好了!我们都得困死在这里!”
邹临渊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吵闹的孩童。
“激怒?它本来就没打算让任何人离开。
从我们踏进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在它的菜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