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义被掀翻出十数米,后背狠狠撞在了身后那棵巨大树木的坚硬树干上,剧烈的冲击力让他眼前猛地一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喉咙深处瞬间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味,他强行咽下,口腔里却弥漫开铁锈般的味道。视野剧烈地摇晃、模糊,耳朵里灌满了持续不断的尖锐蜂鸣,几乎掩盖了外界所有的声响。
不远处,炮火连天。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撕裂开一道狰狞的巨口。十二只形态怪异的垃圾桶兽从那被凭空撕裂的数据裂缝中沉重地踏出。它们紫红色的表皮覆盖着粘稠的油污,不断分泌着散发恶臭的深紫色液体,这些液体如同强酸般滴落在原本翡翠般晶莹的草地上,瞬间就灼烧出一个个滋滋作响、冒着青烟的焦黑孔洞。它们肩膀上扛着的简陋火箭炮正肆无忌惮地向着创始村宁静的角落倾泻火力,每一次发射都伴随着沉闷的爆鸣和刺鼻的硝烟。
“嘭!”
“轰!”
年糕兽仓促间制造出的粘液泡泡屏障,在威力巨大的炸弹面前显得脆弱不堪,发出清脆而绝望的碎裂哀鸣,瞬间化作漫天飞溅的、失去粘性的液体。
“你们两个,带着人类孩子先走!”
甲虫兽的翅膀在连天的炮火和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中剧烈地震颤着,发出高频的嗡鸣,。告诫着身后着两只小数码兽。
“小型闪电!”
它凭借小巧的身形在呼啸的导弹间隙艰难地穿梭闪避,每一次折返都险象环生。它不断从头顶的独角发射出细小的电光,试图干扰那些庞然大物。
然而,这些微弱的电击打在垃圾桶兽厚重粗糙的外壳上,只溅起几点微不足道的电火花,如同蚊虫叮咬,根本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反而更加激怒了这些入侵者。
“甲虫兽!”
年糕兽一边用尽力气吐出粘液,试图粘住郑义的衣角将他拖动,一边焦急地回头望向在炮火中奋力周旋的甲虫兽,声音带着哭腔。
“不用管我!有多远跑多远!保护好郑义和数码蛋!”
甲虫兽的声音被巨大的爆炸声淹没大半,它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回头叮嘱,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躲避致命的炮火和徒劳的攻击上。它的复眼中映照着不断逼近的垃圾桶兽那狰狞的轮廓,以及它们炮口再次亮起的、代表毁灭的红光。
逃亡的过程充满了绝望。部分炮弹落在他们奔逃的路径附近,在柔软的草地上炸开一个个丑陋的焦黑坑洞,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泥土和草屑扑面而来。更可怕的是炮弹爆炸后飞溅出的粘稠腐蚀液,如同恶毒的雨点。一些粘液不可避免地溅落在郑义裸露的手背上。
“嘶——!”
滚烫!深入骨髓的剧痛!
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刺激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郑义的神经上,瞬间刺穿了他因撞击而陷入的短暂昏沉。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眉头痛苦地紧锁在一起,身体因这剧烈的痛楚而本能地蜷缩了一下。视线终于艰难地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滚球兽那双因为极度惊恐的大眼睛。它正死死咬住他裤脚的一角,小小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拼尽全力向后拖拽。年糕兽则在一旁焦急地跳跃着,不断吐出粘性稍弱的泡泡,试图粘住他的手臂帮忙,同时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叽咕!叽咕!”声,像是在呼唤他快些清醒过来。
郑义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里一小片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红肿,边缘还冒着细微的青烟,钻心的疼痛不断传来。他怀中的数码蛋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不安地微微颤动着,蛋壳上的光芒明灭不定。
“呜……”
滚球兽喉咙里发出呜咽,拖拽的力量已经接近极限。
“郑义!快!站起来跑!”
见到郑义醒来,年糕兽焦急地催促道。
郑义咬紧牙关,强忍着后背的钝痛和手背的灼痛,用没受伤的左手撑地,试图借力站起。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战场中心——
甲虫兽被一只垃圾桶兽粗壮的金属手臂狠狠扫中!小小的身体像一颗被击飞的石般,“砰”地一声撞在一块裸露的数据岩石上,坚硬的岩石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甲虫兽的翅膀无力地耷拉下来,复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许多,挣扎了几下,却没能立刻飞起。而另一只垃圾桶兽的炮口,已经冷酷地对准了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它,炮管深处开始积蓄起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光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跑!
快跑!
甲虫兽的声音、年糕兽的催促、滚球兽的呜咽,以及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尖叫着同一个词:跑!
离开这里!离开这地狱般的景象!跑得越远越好!
双腿像是灌满了恐惧的铅块,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但求生的本能还是驱使着郑义,在滚球兽和年糕兽的帮助下,踉踉跄跄地向着丛林更深处逃去。身后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甲虫兽微弱的痛哼、垃圾桶兽沉重的脚步声……这些声音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恐惧之网,紧紧缠绕着他,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们逃到了一片被高耸入云的奇异树木围拢起来的小水潭旁。这里相对隐蔽,炮火的声音似乎也遥远了一些。水潭清澈见底,倒映着上方扭曲的、如同巨大电路板般的天空。暂时脱离了最直接的炮火覆盖范围,年糕兽和滚球兽都累得瘫倒在地,大口喘息着,小小的身体剧烈起伏。
郑义背靠着一棵冰冷光滑、仿佛由水晶构成的树干滑坐下来,胸口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的伤痛。他低头看着怀中那颗依然在微弱闪动的红色数码蛋,又抬起那只被腐蚀液灼伤的手。火辣辣的疼痛感是如此清晰而深刻,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刻意尘封的大门。
是更早……更深的黑暗。
冰冷的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化不开,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流逝的气息。母亲病房外那盏刺目的【手术中】红灯,像一只永不疲倦的、滴血的眼睛。
他蜷缩在冰冷的塑料长椅上,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瑟瑟发抖。父亲焦躁地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如同倒计时的秒针,每一下都重重敲在他的心上。护士们匆匆而过,眼神躲闪,低声交谈着什么,那些只言片语飘进耳朵里,像淬了毒的针:
“…扩散得太快了…”
“…化疗效果不理想…”
“…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听不懂那些复杂的医学术语,但他能看懂父亲瞬间煞白的脸和眼中那迅速蔓延的绝望。那一刻,巨大的、冰冷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想冲进去,想抓住妈妈的手,想告诉她不要害怕……可是,他的脚像被钉在了冰冷的地板上,一步也挪不动。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扇门紧闭着,隔绝了里面他最爱的人,也隔绝了他所有的勇气。他像一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玩偶,只剩下无助的颤抖和无声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