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寒风裹着碎雪，像无数细小的冰粒，砸在办公楼的玻璃窗上，发出 “哒哒” 的声响。行政办的暖气坏了三天，报修后物业只说 “零件还没到”，林一裹着厚厚的羊毛衫，还是觉得寒意从脚底往上窜。他抱着刚整理好的年度会议资料，文件夹边缘被手指焐得有些发烫，可胳膊肘却被硬纸板硌得生疼 —— 这份资料有近百页，汇总了学校十二个院系的年度绩效、学术活动数据，他前晚加班到凌晨两点，逐行核对了三遍，连小数点后两位都没放过。
昨天下午，张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时，手指在桌面上敲得 “笃笃” 响：“林一，这份资料下周学校领导要抽查，下周一上午十点前必须交到我手上，一点差错都不能有。你要是做不好，就别干了。” 语气里的警告像冰锥，扎得他心里发紧。他当时连连点头，说 “您放心，我一定仔细核对”，可现在走到主任办公室门口，手心还是冒出了汗。
他抬手轻轻敲了三下门，里面传来张主任不耐烦的声音：“进。”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暖气夹杂着烟味扑面而来 —— 张主任办公室的暖气是好的，空调出风口还在呼呼吹着热风。张主任坐在宽大的皮椅上，手机贴在耳边，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嘴里时不时蹦出 “不行”“你怎么搞的”，看样子是在跟谁吵架。
林一不敢打扰，悄悄走到办公桌旁，把资料轻轻放在桌角，尽量不发出声音：“张主任，年度会议资料我整理好了，您忙完了再看。” 张主任没理他，继续对着手机嚷嚷，直到挂了电话，才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茶水，眼神扫过资料，又落在林一身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放这吧。” 张主任拿起资料，手指随意地翻着，纸张摩擦发出 “哗啦哗啦” 的声响，每一声都像踩在林一的心上。林一站在原地，双手垂在身侧，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羊毛衫的袖口 —— 他想解释资料里的数据调整原因，比如理学院上个月上报的绩效数据有误，行政助理小王上周重新提交了更正版，他还特意打电话确认过两次，可张主任没问，他也不敢说。
突然，张主任的手指停在第三十七页，重重地戳在纸上，力道大得让纸张皱起一个小坑：“林一，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理学院的科研经费数据，怎么和上个月报给我的不一样？你是不是又偷懒，随便复制粘贴就交差了？”
林一心里一慌，连忙上前一步，弯腰指着数据：“张主任，这个数据是理学院上周刚更正的，之前他们把横向课题经费算错了，行政助理小王特意发了邮件……”
“邮件？” 张主任冷笑一声，把资料往桌上一扔，纸张散落在桌面上，有几页滑到了地上。他站起身，走到林一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让林一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我问你要邮件了吗？我让你做的是核对数据，不是让你随便改数据！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领导？”
林一的脸瞬间涨红，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他想捡起地上的资料，刚弯腰，就被张主任的声音打断：“别捡了！就你这工作态度，捡起来也没用！上次会议流程你就出错，这次又在数据上糊弄，你到底能不能干？不能干就滚蛋，行政办不养闲人！”
“我没有糊弄，张主任，数据真的是更正过的，我还……” 林一想把话说完，可张主任根本不给机会，抬手打断他，声音又提高了几分：“你还敢顶嘴？我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找什么借口？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我告诉你，在行政办，我说的话就是规矩！”
办公室的门没关严，外面传来同事们走动的声音，林一能感觉到，肯定有人在门口偷偷听。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陷进肉里，传来一阵刺痛，可心里的委屈比手上的疼更甚。他想起上个月，张晓萌把活动方案弄混了，张主任只是笑着说 “下次注意”，可到了他这里，一点小事就要被骂 “滚蛋”，只因为张晓萌是副校长的远房亲戚，而他，只是个没背景的普通人。
就在这时，张晓萌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进来，身上穿着新买的米色羽绒服，袖口还别着精致的珍珠手链。她看到办公室里的气氛不对，立刻露出一副惊讶又关切的样子：“张主任，您怎么了？是不是资料有问题呀？” 说着，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资料，假装翻看，手指在纸页上快速划过，根本没仔细看。
“你看看林一做的东西！” 张主任指着资料，语气里满是怒火，“数据错得一塌糊涂，还敢跟我顶嘴，说什么是别人更正的，我看他就是没用心！” 张晓萌立刻皱起眉头，看向林一的眼神带着责备：“林一，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我上次就跟你说，做资料一定要核对三遍，你怎么就是不听？张主任，您别生气，要不我重新整理一下吧，我今天下午没什么事，保证不会出错。”
“还是晓萌靠谱。” 张主任的脸色瞬间缓和下来，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伸手拍了拍张晓萌的肩膀，“不像某些人，拿着工资不干活，还净添乱。林一，你看看晓萌，人家比你晚来半年，怎么就比你能干这么多？你要是有晓萌一半用心，我也不用这么操心。”
林一站在原地，像被钉在了地上。他看着张晓萌嘴角那抹藏不住的得意，看着张主任明显的偏袒，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知道，张晓萌根本没看资料，甚至可能连理学院的数据是什么都不知道，可她只需要说一句 “我来重新整理”，就能得到表扬，而他熬夜加班做的工作，却成了 “没用心” 的证明。
“行了，你出去吧，下次再这样，这个月绩效别想了。” 张主任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林一默默转身，走出办公室时，正好碰到路过的老郑。老郑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走了。走廊里的寒风灌进衣领，林一打了个寒颤，心里比身上更冷。
回到工位，小陈正在整理文件，看到他脸色苍白，连忙递过来一杯热水：“林一，张主任说你了？” 林一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心里稍微暖了一点，却还是摇了摇头：“没事，就是资料有点小问题，我再改改。” 他不想说自己被骂的事，也不想让小陈担心 —— 小陈刚毕业，性格软，要是替他抱不平，被张主任知道了，说不定还要受牵连。
小陈还想说什么，张晓萌抱着资料从主任办公室走了出来，路过林一工位时，故意放慢脚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同事听到：“林一，不是我说你，做工作怎么能这么马虎呢？张主任都气坏了，幸好我帮你解围，不然你这个月绩效真没了。以后做资料记得叫我，我帮你看看。”
林一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热水差点洒出来。他抬起头，想说 “我没做错”，可看到张晓萌那副得意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就算争辩，也没人会信他，反而会被说 “不识好歹”。周围的同事有的假装看文件，有的低头玩手机，没人站出来替他说话 —— 在行政办，谁都知道张晓萌有背景，没人愿意得罪她，更没人愿意为了一个没背景的林一，惹张主任不高兴。
下午两点，部门周例会准时开始。会议室里的暖气比办公室稍好一点，可林一还是觉得冷。张主任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那份年度会议资料，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会议开始后，他先是不痛不痒地总结了上周的工作，提到张晓萌时，语气明显缓和：“晓萌上周整理的嘉宾名单很细致，没出一点差错，大家要向她学习。”
张晓萌立刻露出笑容，说 “谢谢张主任，我会继续努力的”，眼神还特意瞟了林一一眼，带着炫耀。林一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 那是去年买的运动鞋，鞋底已经磨平了，他本来想年底发了奖金买双新的，可现在连这个月的绩效都可能没了，更别说买鞋了。
突然，张主任的话锋一转，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林一身上：“但是，有些人的工作做得一塌糊涂！” 他举起手里的资料，对着在场的十几位同事晃了晃，“大家看看，这是林一做的年度会议资料，理学院的科研经费数据错了，文学院的学术活动人数也对不上，要是学校领导看到了，我们行政办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林一能感觉到，所有同事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 有老郑的同情，有李姐的冷漠，还有几个新来的同事好奇的打量。他的脸颊发烫，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他想站起来解释，想说 “数据是更正过的”，想说 “我核对了三遍”，可膝盖像灌了铅，怎么也站不起来。
“我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把你招进来的！” 张主任的声音越来越大，唾沫星子都快溅到前排同事身上，“一点工作能力都没有，做个资料都错漏百出，还占着一个岗位，影响整个部门的效率！你要是不想干，就趁早说，有的是人想进来！”
这些话像鞭子，一下下抽在林一的心上。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裤子，指节泛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 他不能哭，要是在会议室里哭了，只会被更多人嘲笑。张晓萌坐在他斜对面，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还故意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同事，小声说了句什么，引得对方也看向林一，眼神里满是嘲讽。
“张主任，您别生气了。” 张晓萌突然开口，语气里满是 “善良”，“林一可能就是最近太累了，他还要做兼职，说不定没休息好。我以后多帮帮他，带带他，应该就不会出错了。” 这番话看似在为林一辩解，实则在暗示他 “因为做兼职耽误工作”，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
张主任叹了口气，眼神里的怒火少了一点，却多了几分不屑：“晓萌，你就是太心软了。像他这样的人，你带也带不出来。我看，与其让他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把他调到后勤处去。”
“后勤处” 三个字像惊雷，炸得林一猛地抬起头。他睁大眼睛看着张主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后勤处是学校最边缘的部门，主要负责校园的清洁、维修、食堂管理，工资比行政办低一千多，而且根本没有晋升机会。去年有个同事被调到后勤处，不到半年就辞职了，说 “每天都在扛水桶、修水管，活得像个杂工”。
“张主任，我……” 林一终于找回了声音，可刚说了三个字，就被张主任打断了。张主任把资料往桌上一扔，发出 “啪” 的一声巨响：“你什么你？我这是为了你好！你在行政办根本做不好工作，去后勤处干些体力活，说不定还能胜任！”
他站起身，走到林一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里满是威胁：“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下周一开始去后勤处报到，好好干活；要么，现在就写辞职报告，别在这里占着茅坑不拉屎！你自己选！”
林一的嘴唇动了动，想说 “我没做错”，想说 “我不想去后勤处”，可看着张主任冰冷的眼神，看着周围同事或同情或冷漠的目光，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张主任之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他，就是因为他没有背景，没有靠山 —— 他的父母是农村人，在城里没有认识的人，就算他被调到后勤处，也没人能帮他说话。
会议结束后，同事们陆续走出会议室，没人跟林一说话。张晓萌路过他身边时，故意放慢脚步，小声说：“林一，别怪张主任狠心，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争气。不过你放心，你去了后勤处，我会经常去看你的，比如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还能跟你打个招呼。” 说完，她轻笑一声，踩着高跟鞋走了，留下的香水味像针一样，扎得林一心里发疼。
林一坐在原地，直到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才缓缓地低下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裤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拿出手机，想给母亲打个电话，手指在拨号键上按了又删 —— 母亲前几天还说，父亲的腰伤需要买新的膏药，让他别担心钱，可现在他连自己的工作都要保不住了，怎么跟母亲说？
他翻到小陈的微信，想跟她说说心里的委屈，可输入框里写了又删，最终还是没发出去。小陈帮不了他，说了只会让她担心。他关掉手机，靠在椅背上，看着空荡荡的会议室，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
不知道坐了多久，窗外的天渐渐黑了，会议室里的灯没开，只有走廊里的灯光透过门缝照进来，形成一道细长的光带。林一站起身，捡起地上散落的资料，一页页整理好，抱在怀里。走出会议室时，行政办已经没人了，只有他的工位上还放着没整理完的文件。
他收拾好东西，背着背包走出办公楼。外面的雪下大了，雪花落在头发上，很快就融化了，顺着脸颊往下流，像冰冷的眼泪。他没有打车，沿着路边慢慢走，路灯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很快被雪花覆盖。
路过一家小吃摊时，摊主在卖热腾腾的烤红薯，香味飘了过来。林一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只有三张十元纸币，是他这个月剩下的生活费。他想买一个红薯，暖一暖手，可想到下个月可能要去后勤处，工资会减少，还是忍住了，继续往前走。
回到出租屋时，已经快八点了。房间里没开暖气，冷得像冰窖。他把背包扔在沙发上，没开灯，就坐在黑暗里，脑海里不断回放着白天的场景 —— 张主任的辱骂、张晓萌的嘲讽、同事们的冷漠，还有调岗的威胁，像无数根绳子，把他紧紧捆住，让他喘不过气。
他想起刚入职时的场景，那时他穿着新买的衬衫，抱着入职资料，心里满是期待。他以为只要努力工作，就能得到认可，就能在城里站稳脚跟，给父母更好的生活。可现在，他才明白，没有背景的人，再努力也像在泥地里挣扎，永远爬不起来。
他想起父亲上次打电话时说的话：“儿子，要是工作太累，就回家来吧，家里的地还能种，饿不着你。” 当时他还笑着说 “爸，我没事，工作挺好的”，可现在他真的想回家了，想回到那个没有职场倾轧、没有冷漠嘲讽的小山村。
就在他陷入绝望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亮起，显示是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请问是林一先生吗？我是 xx 教育集团的 hR，我们之前邀请您面试行政专员岗位，现在通知您，您已经通过面试了，下周一上午九点方便来办理入职手续吗？”
林一愣住了，手里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问：“您说什么？我通过面试了？” 对方笑着说：“是的，林先生，您的面试表现很出色，我们领导很认可您的工作经验和能力，期待您加入我们团队。”
挂了电话，林一坐在黑暗里，眼泪又流了下来，可这次的眼泪是热的。他拿起手机，反复看着 hR 发来的入职通知短信，上面写着 “薪资 6000 元 \/ 月，五险一金，年终奖 1-3 个月薪资”，比他现在的工资高了近两千。他突然觉得，心里的那块冰开始融化了，有光透了进来。
第二天早上，林一还是像往常一样提前半小时到了公司。他把年度会议资料重新打印了一份，附上理学院更正数据的邮件截图，放在张主任的办公桌上。然后，他坐在工位上，开始整理自己的文件，把重要的资料备份到 U 盘里，准备办理离职手续。
张主任看到资料时，脸色很难看，却没再找他麻烦。张晓萌看到他平静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安，故意走到他工位旁，问：“林一，你怎么还不去后勤处报到？张主任都跟我说了，让你下周一开始去那边上班。”
林一抬起头，看着张晓萌，第一次没有回避她的目光：“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下周一开始入职，今天会提交辞职报告。” 张晓萌的脸色瞬间变了，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转身匆匆走了。
周五下午，林一拿着辞职报告走进张主任的办公室。张主任看着报告，眉头皱了起来：“你想清楚了？辞职后你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林一平静地说：“谢谢张主任关心，新公司的待遇和发展都不错，我已经决定了。”
张主任没再说话，在辞职报告上签了字。走出办公室时，小陈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林一，这是我给你买的钢笔，祝你在新公司工作顺利！” 林一接过盒子，心里满是温暖，说了声 “谢谢”。
离开公司的时候，林一回头看了一眼办公楼，心里没有留恋，只有解脱。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他知道，那些委屈和羞辱都已经过去了，未来的路，他会走得更坚定。
下周一，林一穿着新买的外套，来到 xx 教育集团。前台热情地接待了他，带他办理入职手续。新办公室的暖气很足，同事们都很友好，部门经理笑着说：“林一，我们看过你的简历，你在高校的行政经验很丰富，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说。”
坐在新的工位上，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工作安排，林一的心里充满了期待。他知道，没有背景或许会走得慢一些，但只要努力，只要不放弃，就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机会。他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做人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总会走到想去的地方。” 现在，他终于相信了这句话。
午休时，他给母亲打了个电话，笑着说：“妈，我换了新工作，工资比以前高，还能按时下班，您别担心我了。” 母亲在电话那头笑着说：“好，好，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
挂了电话，林一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阳光。雪已经开始融化，路边的树枝上冒出了细小的芽苞。他知道，春天很快就要来了，而他的新生活，也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