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止步斋”木门的瞬间，仿佛不是踏入黎明，而是坠入了另一个更混沌的黄昏。
空气中弥漫的能量尘埃在晨光中狂舞，像是被无形之手搅动的浑浊水域。
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以及某种非人生物的、尖锐的嘶鸣，那是“规划者”的清洗仍在继续，或是这座濒死城市自身的痛苦痉挛。
周衍（复制体）踉跄了一下，我迅速扶住他。他的身体依旧滚烫，皮肤下那些能量纹路如同应激的毒蛇，微微蠕动。默老给的灯油罐在怀中散发着温润坚定的气息，是这混乱中唯一的定心石。
“哪个方向？”
我压低声音，目光扫过眼前交错倾颓的巨型管道和断裂的廊桥。
这里的建筑风格比外围更加古老、粗犷，充满了早已停摆的巨型机械结构和早已失效的防御工事。
他闭目凝神，似乎在对抗体内的噪音，同时搜寻着那片来自“普罗米修斯”碎片中的记忆。
“东北方……穿过那条被遗弃的‘能量动脉’管道，尽头有一处向下的螺旋阶梯……废弃太久了，可能已经塌陷。”
他睁开眼，眼中蓝光微弱但坚定，
“这是最近的路。”
没有更好的选择。
我们贴着残垣断壁的阴影，开始快速移动。
脚下的地面不时传来震动。
并非爆炸，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宏大的……嗡鸣。
仿佛整座无尽城邦，不，是整个第七序列的废墟，都成了一面巨大的鼓，被来自遥远深空的那道“回响”波动轻轻敲击。
这感觉令人心悸。
“他们……加快了速度。”
周衍（复制体）突然低声说，声音带着痛苦，
“我能感觉到……‘规划者’的先遣舰队，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正在疯狂扑向那个坐标。他们很兴奋……也很……恐惧。”
恐惧？
那些试图篡改星律的疯子也会恐惧？
“他们在恐惧什么？”
“未知。”
他简短地回答，随即猛地将我拉进一个巨大的金属骨架后方。
几乎同时，一道惨白色的扫描光束从我们头顶掠过，伴随着低沉的旋翼声。
一架造型奇特、如同金属蜘蛛般的侦察器缓缓飞过，它的复眼闪烁着冰冷的红光，仔细搜寻着每一寸可疑的阴影。这不是第七序列的制式装备，是“规划者”的力量。
我们屏住呼吸，直到那令人不安的声音远去。
“他们的搜索网络确实升级了。”
我心中凛然。默老的庇护所之外，已是天罗地网。
继续前行。
穿过锈蚀的管道，攀爬断裂的钢架，躲避着巡逻的机械和偶尔出现的、被能量风暴扭曲畸变的原生生物。
周衍（复制体）的状态时好时坏，有时他能精准地预判危险，仿佛体内的力量在帮助我们；有时他又会突然僵住，眼中蓝光狂闪，需要我用力拉他一把才能摆脱某种精神上的撕扯。
那条所谓的“能量动脉”管道比想象中更巨大，也更破败。
内部直径超过十米，内壁覆盖着厚厚的历史尘埃和凝固的、早已失去活力的能量结晶。
管道壁上布满了裂缝，透进一道道苍白的光柱，照亮其中飞舞的尘埃和偶尔窜过的、以残余能量为食的小型变异体。
我们在巨大的管道中跋涉，脚步声在空旷的金属通道中传出很远。
突然，周衍（复制体）猛地停下，捂住头跪倒在地。
“啊——！”
他发出压抑的低吼。
“又来了？”
我立刻戒备四周，手握紧了武器。
“不……不是命令……是‘它’……”他艰难地抬起头，汗珠从额头滚落，“‘回响壁’……那边的反馈更强了……通过我和‘规划者’舰队那微弱的精神连接传过来了……”
他瞳孔中的蓝色仿佛在燃烧，倒映出某些根本不在此地的景象。
“我看到……不，是感觉到……空间在褶皱……规则在哀鸣……”
“有什么东西……醒了……在壁的附近……它不是生物……它是一种……现象……一种……规则的免疫反应……”
“舰队……先遣队……撞上了……光了！无声的光吞噬了一切信号！”
“混乱……恐惧……更多的舰队在减速……犹豫……”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们果然唤醒了一个无法想象的怪物。“规划者”的先头部队似乎付出了代价。
就在这时，整个巨大的管道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不是远处的嗡鸣，而是近在咫尺的冲击！
头顶的金属内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大块的锈蚀和尘埃簌簌落下。
“不是冲我们来的！”
我瞬间判断，
“是能量乱流！
外部风暴加剧了！”
管道的一端传来可怕的撕裂声，只见一道巨大的、扭曲的、紫黑色的能量电弧如同狂暴的巨蟒，顺着管道内部奔腾而来！
它所过之处，金属内壁被高温瞬间熔蚀汽化！
逃跑已经来不及！
“躲不开！”
周衍（复制体）嘶声喊道，他眼中蓝光大盛，似乎想要强行调动那危险的力量形成护盾。
但有人比他更快。
或者说，有光。
我怀中的那罐默老所赠的灯油，突然变得滚烫！
柔和而坚定的光芒自主地从罐子中渗透出来，瞬间笼罩了我们两人。
心灯余晖！
那狂暴的能量巨蟒狠狠撞上了这层看似薄弱的柔和光晕。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
仿佛冰雪遇暖阳，那毁灭性的能量电弧在接触到光芒的瞬间，竟奇迹般地平息了。
不是被抵挡，而是被安抚，被理顺，化作了无数温顺的光点，融入了心灯的光芒之中，使其短暂地更加明亮了一瞬。
光芒散去，我们毫发无伤。周围被熔蚀的管壁见证了刚才攻击的可怕，而我们站立之处，成了一小片绝对的安宁之地。
周衍（复制体）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怀中的油罐，又看了看我。
“……心灯……竟能如此……”
我心中同样震撼。默老的力量，远比表现出来的更深不可测。这不仅仅是庇护，近乎是一种对规则的小范围修正。
剧烈的震动逐渐平息，管道暂时恢复了安静，只留下被熔蚀的可怕痕迹。
“快走！刚才的动静太大了！”
我来不及细想，拉起他继续向前狂奔。
管道的尽头就在眼前，那里果然有一个向下的、几乎被锈蚀和废弃物掩埋的螺旋阶梯入口。
一股极其古老、带着尘埃和静电气息的风从下方吹拂上来。
我们毫不犹豫，沿着几乎垂直的、吱呀作响的阶梯迅速向下。
下降了不知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空间出现在眼前。
这里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地下空洞，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由某种暗色水晶和青铜色金属构成的复杂装置——一个巨大的接收阵列天线，指向头顶的岩层方向。阵列周围连接着无数早已停止运行的古老终端和控制台，屏幕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类似臭氧的味道，还有……一种极微弱的、背景噪音般的能量波动。
就是这里！那个古老的观测站！
周衍（复制体）挣脱我的手，踉跄着走向中央的主控制台。
他似乎本能地知道该怎么做。他将双手按在布满灰尘的控制面板上。
他眼中的蓝光瞬间流入控制台，沿着早已黯淡的线路向前奔涌。
嗡——！
巨大的接收阵列微微震动起来，表面的尘埃簌簌落下。暗色的水晶一节一节地亮起微光，如同沉睡的巨兽缓缓睁开了眼睛。
无数古老的屏幕闪烁起来，跳动着杂乱无章的信号和无法解读的波形。
“过滤器需要调整……频率要匹配……”
他喃喃自语，双手飞快地在虚拟界面上操作，动作流畅得不像第一次接触，仿佛沉睡在他体内的某个记忆碎片正在苏醒。
我警惕地守在阶梯入口，倾听着上方的动静，同时看着他的操作。
屏幕上的杂乱波形逐渐变得有序，一些模糊的、断断续续的信息片段开始被捕捉、放大。
【……警告……未知规则扰动……源强度持续攀升……】
【……特征匹配：‘万古回响’低语期……但强度异常……有主动响应特征……】
【……侦测到多方跃迁信号……‘规划者’标识……数量……庞大……】
【……深空背景‘弦震’频率改变……疑似有超大规模实体正在‘浮现’……】
信息零碎却骇人。观测站证实了姜暮雨的感应和周衍（复制体）的反馈。
突然，周衍（复制体）身体猛地一颤！
主屏幕上，一段极其清晰、却带着强烈干扰条纹的信息被强行捕获、解析出来。那信息的编码方式冷酷而高效，正是“规划者”的风格！
【致所有‘星律之钥’系统单元及关联存在：】
【现已确认‘万古回响之壁’活跃期坐标。此乃‘新纪元’开启之关键。】
【依据‘最高指令β’，现颁布征召令：所有力量向坐标点集结。所有资源优先供给‘星骸唤醒协议’。】
【任何阻碍、窥探或试图窃取成果之行为，都将被视为对‘新律’的背叛，予以彻底清除。】
【——规划者·终焉议会】
征召令！他们不仅没有因为先遣队的损失退缩，反而将其视为确认，发动了全面动员！
他们要倾尽所有力量，去往那个坐标，执行那疯狂的“星骸唤醒协议”！
而最后一句，几乎是赤裸裸的警告——针对所有可能碍事的人，比如我们。
周衍（复制体）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猛地转头看我，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那个正在被无数舰队指向的目标。
“他们……他们要开始了……”
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能感觉到……‘协议’启动的前奏……在我体内共鸣……它们很痛苦……那些‘星骸’……”
就在这时，整个观测站突然剧烈地警报声大作！
刺眼的红光笼罩了整个空间！
不是来自深空的信息，而是来自我们头顶！
来自阶梯入口！
【警告！侦测到高能攻击锁定！】
【警告！外部防御已被突破！】
【警告！多个高速单位正在接近！】
我们被发现了！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一瞬间，一道炽热的粒子束精准地射穿了阶梯入口处的掩体，轰击在观测站的内壁上，熔出一个通红的大洞！
数架造型流线、如同黑色剃刀般的攻击型无人机如同幽灵般迅捷地涌入空间，它们的武器探头瞬间锁定了我们！
“规划者”的清除小队，到了！
风暴，终于以最直接、最狂暴的方式，砸在了我们脸上！
没有任何犹豫，我一把将周衍（复制体）从控制台前推开，手中的武器同时开火，炽热的能量束迎向那些死亡的造物！
“继续解析！找出‘星骸协议’的弱点！”
我在爆炸和能量交错的嘶鸣中对他吼道，
“我来挡住它们！”
迎接风暴？
不，现在我们已身处风暴之眼！
战斗，在这古老的观测站中猛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