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胡大柱就起来了。
他把那小心珍藏的、浸透着汗水的布包仔细揣进怀里,又揣了两个冷窝窝头。
水缸几乎见了底,他只就着最后一点凉水啃了半个窝窝,把剩下的一个半留给桂花和孩子们。
“我走了,快的话晌午就能回来。”胡大柱对桂花交代,“家里就这点水了,省着点用。等我回来,就有指望了。”
桂花点点头,眼神里满是期盼和担忧:“爹,路上小心,看准了再买,别被人骗了。”
“知道。”胡大柱应了一声,转身就踏着晨曦的微光,大步流星地朝镇上走去。
十几里山路,他走得飞快,心里揣着事,脚下就生了风。
镇子比村里热闹许多,街道两旁有供销社、粮站、杂货铺,人来人往。
胡大柱很少来镇上,看着有些眼花,但他目标明确,直奔最大的那家供销社。
供销社里货物琳琅满目,玻璃柜台擦得锃亮。
胡大柱有些局促地站在柜台前,看着里面穿着干净蓝布褂子的售货员,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一个年轻的女售货员抬眼皮瞥了他一眼,看他一身尘土、穿着破旧,又低下头去织毛衣,懒洋洋地问:“买啥?”
“同……同志,”胡大柱有些紧张地开口,“俺想买那种……厚的塑料布,能铺水窖防水的,有吗?”
“塑料布?”女售货员这才放下毛衣,打量了他一下,“有是有,你要多大的?厚的薄的?”
这下把胡大柱问住了。
他光想着买塑料布,具体要多大多厚,还真没细算过。
他挠了挠头,比划着:“就……就铺个水窖,大概……大概两人深,口子这么大……”他用手臂吃力地比划着直径。
女售货员被他逗乐了,噗嗤一笑:“哪有你这么买的?得按尺寸算!平方丈!或者按米算!多宽多长,你得说清楚啊!厚度也不同,有零点一毫米的,有零点二毫米的,厚的耐用,但也贵。”
胡大柱听得一头雾水,脸涨得通红。
平方丈?
毫米?
这些词他听着都陌生。
他只知道要结实的,能存住水不漏的。
“俺……俺要结实的,最结实的!”他咬咬牙说,心里盘算着那十三块多钱恐怕不够花。
“最结实的就是加厚型的,零点三毫米以上的,一平方丈得……”女售货员翻看了一下价目表,“得三块五毛钱。你要多少?”
三块五毛一平方丈!
胡大柱心里快速计算着,他家那水窖口子,怎么也得两三平方丈才够铺底和围边……
这一算,他怀里那点钱,买了塑料布就剩不下几个子了,苹果树苗更是遥遥无期。
他的汗下来了,手心攥着那布包,湿漉漉的。
“能……能不能便宜点?俺是自家用的,挖个水窖存点吃水……”他试图讲价,声音带着恳求。
“供销社明码标价,不讲价。”女售货员语气冷淡下来,似乎认定他买不起。
胡大柱僵在那里,进退两难。
买,钱不够,树苗没指望;
不买,水窖就白挖了,一家人还得继续为水发愁。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也在看农具的老者插话了:“老弟,你要铺水窖?”
胡大柱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连忙点头:“是啊老哥,家里旱得实在没办法了……”
老者看了看他,对售货员说:“小同志,拿那种加厚的军用篷布边角料给他看看,那个便宜也结实,就是尺寸不规整。”
女售货员不太情愿地从柜台底下拖出一卷厚重的、墨绿色的塑料布:“这个,是处理品,有些地方有瑕疵,但不影响用,按斤称,一块五一斤。比那按平方丈的便宜多了,就是得你自己会挑会算。”
胡大柱一看那墨绿色的厚实塑料布,眼睛顿时亮了!
这看起来比柜台里那种薄的结实多了!
他仔细挑了一大块看起来完整没破洞的,一称,足足八斤多!
算下来十二块钱出头!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个布包,仔细数出十二块三毛钱,递了过去。
手里还剩下一块多钱,虽然不够买树苗,但至少塑料布有了!
抱着那卷沉甸甸、厚实的墨绿色塑料布走出供销社时,胡大柱觉得天上的日头都格外明亮!
他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尽管花光了几乎所有的积蓄,但他买到了希望!
回去的路上,他脚步更加轻快,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信天游。
他小心地护着怀里的塑料布,仿佛抱着的是全家的命根子。
晌午刚过,他就回到了胡家坡。
当他把那卷厚实的墨绿色塑料布展现在桂花面前时,桂花激动得眼圈都红了。
“爹!买到了!这么厚实!真好!”她抚摸着那光滑坚韧的塑料布,像是抚摸着一件珍宝。
“嗯!够厚实!肯定不漏水!”胡大柱脸上洋溢着难得的、舒展的笑容,“钱没白花!”
有了这卷塑料布,那个挖了半截的土坑,就不再只是一个坑,而是一个即将诞生的、能孕育希望的水窖了。
剩下的就等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