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梦书屋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长江的雾,如同有生命的、粘稠的、灰白色的巨兽,紧紧缠绕、包裹着这艘破旧的小乌篷船。船行其中,仿佛不是在水上,而是在一团无边无际、冰冷沉重的、缓缓流动的棉絮中挣扎穿行。视线被彻底剥夺,三五步外,便是混沌一片,只有偶尔,当江风卷动,将浓雾撕开一丝转瞬即逝的缝隙时,才能瞥见一两眼远处那更加深沉、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墨汁般的江面,或是两岸那模糊不清、飞速倒退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嶙峋的黑色崖壁轮廓。

桨声单调,节奏沉稳。那沉默的老船夫,仿佛与这浓雾、这小船、这无尽的江水融为一体,只是一个不知疲倦、精准无误的摆渡机器。他撑着那支早已磨得光滑的木桨,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将小船稳稳地、坚定地,推向上游,推向那隐藏在浓雾与黑暗尽头的、庞大而未知的城市。

乌篷下,空间狭小、潮湿、冰冷。夏刈躺在湿冷的破草席上,身上盖着从韩青的油布包袱里取出的一件半旧的、但还算厚实的靛蓝色粗布棉袍,这是韩青唯一能为他们提供的额外御寒之物。安陵容蜷缩在他身边,用自己的体温,紧紧贴着他,双手依旧紧紧握着他那只冰冷僵硬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力,也渡给他一丝一毫。

夏刈的状况,比起刚上船时,似乎稳定了一些。或者说,是那种极致的痛苦与挣扎,暂时被一种更深沉的、虚弱的昏沉所取代。他不再剧烈咳嗽,只是呼吸依旧急促、微弱,喉咙里不时发出含糊的、意义不明的痛苦呻吟。左肩那焦黑干瘪的伤口,在韩青提供的、真正的金疮药(虽然也只是寻常货色)和干净布条重新包扎后,不再渗血,但那触目惊心的颜色和形状,以及周围皮肤那不正常的、死气沉沉的青白色,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安陵容,他体内正进行着怎样凶险的搏斗。他的体温,依旧很低,手脚冰冷,只有额头和胸口,还残留着一丝属于活人的、微弱的温热。

安陵容几乎不敢合眼。每一次夏刈痛苦的呻吟,每一次他呼吸节奏的细微变化,都会让她心头一紧,立刻俯身查看。恐惧、担忧、疲惫,如同三条冰冷的毒蛇,啃噬着她的神经。但比起这些,更让她感到窒息和不安的,是这艘小船上的氛围,是另外两个人——韩青和老关头——那无声的、却又无处不在的、沉重而神秘的压迫感。

韩青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船头,背对着乌篷,面向着前方无边无际的浓雾。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或许是天光透过浓雾的折射?)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异常挺直,如同一柄随时准备出鞘的、锋利的短剑。他几乎不说话,只是偶尔,会与身边那沉默的老船夫,用极低的声音、极快的语速,交换一两个简短到难以听清的音节,似乎是在确认方向,或是指示航向。他的警觉,如同绷紧的弓弦,即使隔着乌篷,安陵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而老关头,则一直盘膝坐在船尾,面向来路,背对众人。他依旧保持着闭目调息的姿态,胸膛的起伏,缓慢而深沉,仿佛一尊沉入深海的、古老的石佛。昨夜那惊天动地的出手,那“寒魄封脉”的恐怖威能,仿佛只是安陵容的一场幻觉。此刻的他,重新变回了那个沉默、麻木、甚至有些佝偻的老渔夫模样,只是身上那股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仿佛经历过无数血火淬炼的、沉雄如山岳般的气势,让他与真正的老渔夫,依旧有着天壤之别。

他是谁?他为什么会隐居在那片肮脏的“阴沟”里,扮作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渔夫?他昨夜为何要不惜巨大消耗,出手救夏刈?他与韩青之间,那无声的默契,那似乎早已熟稔的交流方式,又说明了什么?

无数的疑问,如同船外的浓雾,沉甸甸地压在安陵容心头,让她喘不过气,却又不敢、也不能问出口。她只能沉默,只能等待,只能将这所有的恐惧、疑问、与对夏刈生死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艘飘摇在浓雾寒江中的、破旧的小船,和这两个深不可测的神秘人身上。

时间,在浓雾、桨声、和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天色,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变化——浓雾的边缘,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染上了一层极其淡薄、几乎看不见的、铅灰色的光晕。天,快要亮了。

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也最寂静的时刻——

一直闭目调息、仿佛与世隔绝的老关头,忽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右手,手掌微微摊开,掌心向上,做了一个极其古怪的、仿佛在感受、或者说,在“聆听”着什么的姿势。

几乎就在他抬起手的同一瞬间,一直面向船头、保持高度警戒的韩青,身体也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射向船尾的老关头,眼中充满了凝重与询问。

老关头没有看他,只是那摊开的手掌,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下按了按。

一个简单到极致的手势,却让韩青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严峻!他毫不犹豫,立刻转过头,对身边那一直沉默划桨的老船夫,用极低、极快的声音,急促地说了一句什么。

那老船夫的动作,骤然停止!木桨悬在半空,不再划动。小船,失去了动力,立刻被湍急的江水推着,开始微微打横,在水流中无助地起伏、旋转。

“熄灯!噤声!”韩青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命令,瞬间传入乌篷下的安陵容耳中。

安陵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发生了什么?是追兵?是水匪?还是……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韩青已经飞快地扑灭了船头那盏用来勉强照明的、昏黄如豆的、用破碗做的油灯(那灯在浓雾中,光亮本就微乎其微)。与此同时,船尾的老关头,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如同鬼魅般,滑到了乌篷的侧面,身体紧贴着船帮,整个人仿佛与船舷的阴影融为一体,只留下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锐利光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小船右侧、浓雾更加深重的方向。

小船,彻底陷入了黑暗与绝对的静止。只有江水拍打船舷的、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和远处,那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不安的、长江永恒的低沉呜咽。

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压到了最低。

安陵容蜷缩在乌篷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连大气都不敢喘。她能感觉到,自己怀里的夏刈,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而微微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被这死寂放大了无数倍的、痛苦的闷哼。

这声闷哼,在此刻,无异于惊雷!

韩青和老关头的目光,几乎同时,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扫了过来!那目光中的严厉与警告,让安陵容瞬间如坠冰窟,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冻结了!她连忙更加用力地捂住夏刈的嘴(尽管他早已无法发出更大的声音),用哀求的、惊恐的眼神,看着韩青和老关头。

所幸,那声闷哼,似乎并未传出小船之外。

韩青和老关头收回了目光,重新将全部注意力,投向了小船右侧的浓雾深处。

安陵容的心,砰砰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顺着韩青和老关头警惕的方向,侧耳倾听,试图捕捉那可能隐藏在浓雾与江涛声中的、危险的讯号。

起初,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风声,水声,和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巨响。

但渐渐地,在极度的专注和恐惧的放大下,她似乎……听到了。

从右侧,浓雾的深处,下游的方向,隐约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整齐、沉重、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水声!不是桨声,更像是……巨大的、沉重的船桨,或者某种机械装置,划破水面的声音!而且,不止一处!声音由远及近,虽然依旧模糊,但正在迅速变得清晰!速度,远比他们这艘依靠人力的小船,要快得多!而且,那声音的节奏,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军队或官方特有的、冷酷无情的秩序感!

是官船!而且,是战船或者大型巡江船!

安陵容的呼吸,瞬间停滞!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是江宁水师的巡船?还是两江总督衙门的官船?抑或是……粘杆处调动的水上力量?他们……是来搜捕他们的吗?难道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那沉重、整齐、越来越近的划水声,如同死神的脚步,一下下,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浓雾,此刻不再是掩护,反而成了最可怕的帮凶——它掩盖了敌人的踪迹,也放大了未知的恐惧。谁也不知道,在那片灰白色的、无边无际的混沌之后,隐藏着多少全副武装的官兵,多少张开的强弓硬弩,多少瞄准了这片水域的、冰冷的眼睛。

韩青和老关头的身体,绷紧到了极致。韩青的手,已经无声地按在了腰间(那里似乎藏着他的短弩或其他兵器)。老关头那紧贴船舷的身影,虽然依旧一动不动,但安陵容能感觉到,一股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冰冷而狂暴的力量,正在他体内缓缓凝聚、压缩,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毁天灭地的雷霆一击!

小船,如同狂风暴雨中一片微不足道的落叶,在湍急的江流中无助地打转、起伏,随时可能被一个浪头打翻,或者,被那即将到来的、庞然大物般的官船,轻易地撞成碎片!

怎么办?逃?往哪里逃?在这能见度几乎为零的浓雾江面上,他们这艘小船的动静,根本无处隐藏!打?以他们四个人(其中一个还重伤垂死),去对抗可能是一整艘、甚至一个船队的、武装到牙齿的官军?简直是痴人说梦!

绝望,如同这浓雾般,瞬间将安陵容彻底淹没。她甚至能想象出,下一刻,官船那巨大的、黑沉沉的船头,如同山岳般,从浓雾中狰狞地撞出,将他们连人带船,碾成齑粉的画面。

那沉重的、整齐的划水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似乎已经到了近在咫尺的距离!安陵容甚至能隐约听到,从那浓雾深处,传来的、模糊的、短促的喝令声,和金属甲胄轻微碰撞的铿锵声!

来了!他们真的来了!

安陵容闭上了眼睛,死死抱住夏刈,将脸埋在他冰冷的脖颈间,等待着那最后时刻的降临。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也好,就这样,和他死在一起,葬身在这冰冷的江底,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喝问、箭矢破空声,并没有到来。

那沉重整齐的划水声,在达到一个顶峰后,竟然……毫不停留地,从他们小船右侧约莫十余丈外(在浓雾中,这个距离可能更近,也可能更远)的江面上,疾驰而过!船行带起的、巨大的水浪,冲击得他们的小船剧烈摇晃、颠簸,几乎倾覆!冰冷刺骨的江水,哗啦啦地泼进了乌篷,将安陵容和夏刈浇得透湿!

但,也仅此而已。

那艘(或那几艘)官船,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近在咫尺的他们,就这么……擦肩而过了!划水声、喝令声、甲胄碰撞声,迅速远去,很快,便重新被浓雾和江涛声所吞没,消失不见。

危险……解除了?

不,不对!

安陵容猛地睁开眼,心中的惊悸,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加剧烈!官船怎么可能没有发现他们?在这相对狭窄的江面上,在如此近的距离,即使有浓雾,以官船的速度和规模,也不可能对一艘近在咫尺的小船毫无察觉!除非……他们根本就不是在搜索江面,而是有着更明确、更紧急的目标,在全速赶路!所以,才会对擦肩而过的小船,视而不见,或者说,无暇顾及!

是什么目标,能让官军如此急切,甚至不顾浓雾行船的巨大风险?

一个可怕的猜测,如同闪电般,划过安陵容的脑海——难道,金陵城里,出大事了?!

能让江宁水师或两江总督衙门,在黎明前的浓雾中,紧急调动战船,全速赶往下游(扬州方向?)的,绝不会是小事!是民变?是叛乱?还是……与京中贵人查访旧案有关,甚至,与昨夜他们在芦苇荡的厮杀有关,引发了更大规模的冲突和搜捕?

韩青和老关头,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两人的脸色,在官船远去的余波中,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变得更加凝重、深沉。他们对视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抹了然,以及……一丝更深沉的忧虑。

“开船。”韩青沉默了片刻,对那重新稳住船身、依旧面无表情的老船夫,低声说道,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急促,“全速。赶在天亮透、雾散尽之前,进城。”

老船夫点了点头,不再像之前那般沉稳从容,木桨插入水中的力道,明显加重、加快。破旧的小船,如同被鞭子抽打了一般,猛地一颤,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劈开浓雾和江水,逆流而上,朝着金陵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船舱内,气氛变得更加压抑、紧张。官船的突然出现和诡异离去,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了本就暗流汹涌的深潭,激起了更大的、更加不祥的波澜。前方的金陵城,在浓雾和黎明的微光中,仿佛不再仅仅是一座可能提供庇护的城池,而更像是一张正在缓缓张开巨口、等待着吞噬一切的、狰狞的怪兽。

夏刈似乎也被刚才剧烈的颠簸和冰冷的江水所刺激,再次发出一连串压抑的、痛苦的咳嗽,咳出几口颜色更淡、但依旧带着腥气的血沫。安陵容手忙脚乱地为他擦拭,心中的恐惧与不安,几乎要将她彻底压垮。

“他……撑得住吗?”韩青回过头,看了一眼乌篷下的夏刈,眉头紧锁,问了一句。他的语气,不再是之前的冷静平淡,而是带上了一丝罕见的、不易察觉的急迫。

安陵容茫然地摇了摇头,眼泪又涌了上来。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夏刈的气息,似乎比之前更加微弱了。那“寒魄”的反噬,官船带来的惊吓和颠簸,正在一点点地,将他推向那最后的、深不见底的深渊。

老关头也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夏刈惨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他那双深沉的、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重新转回身,面向船尾,面向着那官船消失的、下游的方向,沉默地、如同一尊真正的石佛。

小船,在沉默、紧张、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中,在逐渐变亮(但雾气依旧浓重)的天光下,在越来越湍急、仿佛也感应到了某种不祥的、逆流的江水中,拼命地、不顾一切地,向前疾驰。

天色,越来越亮。浓雾,似乎也开始有了一丝流动、消散的迹象。远处,那原本隐藏在无尽黑暗与雾气中的、金陵城庞大而模糊的轮廓,开始一点一点地,从混沌中挣脱出来,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迫近。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如同巨龙脊背般、绵延起伏、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巍峨高耸的城墙。青灰色的墙砖,在稀薄的晨光下,泛着冰冷、坚硬、仿佛亘古不变的光泽。然后,是那一个个如同巨兽獠牙般、突出于城墙之上的、厚重的城楼和箭楼,黑沉沉的,沉默地俯瞰着脚下奔流不息的长江,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与压迫。

城墙之下,便是码头。

与扬州钞关码头那种商贾云集、船只如梭、喧嚣鼎沸的景象不同,金陵城临江的码头,此刻在晨雾和紧张的气氛中,显得异常冷清、肃杀。宽阔的江面上,平日里本该停满的、大大小小的漕船、盐船、客船、渔船,此刻竟寥寥无几,只有几艘体型较小、看起来破旧不堪的渔船和货船,孤零零地系在岸边,随着江波无力地摇晃。码头上,原本该是人头攒动、力夫吆喝、商贩叫卖的热闹景象,此刻也空无一人,只有湿冷的晨风吹过空旷的货场和栈桥,卷起地上的垃圾和尘土,发出呜呜的、如同鬼哭般的声响。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几个主要的码头入口和栈桥尽头,赫然能看到一队队全副武装、持枪佩刀、神情冷峻、如临大敌的官兵,正在来回巡逻、设卡盘查!他们封锁了通往城内的主要通道,对偶尔出现的、试图靠岸的船只和行人,进行着极其严厉、近乎粗暴的盘问和搜查。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令人喘不过气的紧张与肃杀。

果然!金陵城,真的出事了!而且,是足以让全城戒严、码头封锁的大事!

他们的船,此刻正朝着其中一个被官兵严密把守的码头侧翼、一个相对偏僻、但显然也被纳入监视范围的小岔湾缓缓驶去。那里水浅,芦苇丛生,平时只有些最破旧的小渔船停靠,此刻更是空无一船。

“不能靠码头。”韩青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官兵盘查太严,我们这样,根本混不进去。”

“那……怎么办?”安陵容的心,沉到了谷底。不能进城,夏刈怎么办?那些“至阳温养之物”和“化寒导气”之法,又去哪里寻找?

韩青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坐在船尾、一直沉默的老关头。

老关头缓缓站起身。他走到船头,与韩青并肩而立,目光越过前方那几艘零星的小船和空荡荡的码头,投向了更远处——城墙脚下,那一片在晨雾中显得更加阴暗、荒凉、似乎被城市遗忘的角落。

那里,是城墙与江水交汇处,一片乱石嶙峋、杂草丛生、污水横流、堆满了城市垃圾和废弃物的荒滩。隐约能看到,在荒滩与城墙交接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些低矮、歪斜、如同毒瘤般附着在城墙根上的、用烂木板和破油毡胡乱搭建的窝棚。那里,是比“阴沟”更加不堪的、城市最底层的、真正的“化外之地”,是连官府和地痞都懒得去管的、被彻底遗弃的角落。

而在那片荒滩靠近江水的一侧,城墙的基石之下,隐约能看到一个黑黢黢的、约莫半人高、被疯长的水草和垃圾半掩着的洞口。洞口不大,里面幽深,不知通往何处,不断有浑浊发绿、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污水,从洞中汩汩流出,汇入江水。那是金陵城无数排水暗渠(或者说,排污暗道)的其中一个出口。

老关头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幽深、污秽、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洞口。他的眼中,没有任何犹豫,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决断。

“从那里进。”他抬起手,指向那个排污洞口,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

从……排污暗道进去?!

安陵容倒吸一口凉气,几乎要尖叫出声!那洞里是什么样子?充斥着怎样的污秽、毒气、甚至可能隐藏着老鼠、毒虫、乃至更可怕的东西!夏刈现在这个样子,进入那种地方,和直接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韩青显然也愣了一下,眉头瞬间拧紧,看向老关头:“那里……能通到城内?”

“能。”老关头回答得简洁无比,“通到西水关内的臭塘浜。那里……鱼龙混杂,官兵……一般不进去。”

西水关?臭塘浜?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至少,是在城内。

“可是……”韩青看了一眼乌篷下气息奄奄的夏刈,又看了一眼那不断涌出污水的、令人作呕的洞口,眼中闪过一丝迟疑。显然,即使以他的心性和阅历,对这个选择,也感到了极大的抗拒和风险。

“没有……别的路。”老关头缓缓摇头,目光重新变得深不可测,“码头……走不通。城墙……上不去。只有……那里。”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夏刈,声音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他……撑不到……找别的路。进去……是死是活,看天。不进去……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这四个字,如同最后的判决,狠狠砸在安陵容的心上。她看着夏刈那惨白的、毫无生机的脸,看着他左肩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感受着他那微弱到几乎随时会停止的呼吸……

是啊,不进去,留在这江上,或者试图从戒备森严的码头混进去,以夏刈现在的状态,都是死路一条。进入那污秽、黑暗、未知的暗道,虽然同样是九死一生,但至少……还有那一线,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活下去的可能。

“我……进去。”安陵容听到自己嘶哑的、却异常平静的声音响起。她抬起头,看向老关头和韩青,眼中没有了泪水,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燃烧起来的、冰冷的决绝,“我带他进去。你们……不用跟着。已经……麻烦你们太多了。”

说出这句话,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也仿佛抽空了她所有的恐惧。她只知道,她不能拖累这两个救过他们、却同样背负着无数秘密和危险的人。夏刈是她的责任,她的孽,她的债。要死,她也陪他死在那污秽的黑暗里,算是……一种解脱,一种偿还。

韩青和老关头,同时看向她。韩青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错愕的光芒。而老关头那深沉的、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似乎也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波动,仿佛是惊讶,又仿佛……是某种更深沉的、被触动的情绪。

“闭嘴。”老关头忽然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命令,“一起进。”

说完,他不再看安陵容,转身,对那一直沉默、仿佛对一切都不在意的老船夫,低声说了几句。老船夫点了点头,默默调整木桨,小船不再朝着那荒滩的排污洞口直冲过去,而是划了一个小小的弧线,借着岸边芦苇和几块凸出水面的巨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那片荒凉、污秽的城墙根下,缓缓靠去。

韩青也迅速行动起来。他重新点亮了那盏昏暗的油灯(用布罩着,只透出极其微弱的光),又从油布包袱里,拿出两小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似乎是防毒避秽的药粉,分给安陵容和老关头。他自己则拿出一块浸了药水的、厚厚的布巾,蒙住了口鼻。

“进去之后,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要出声,不要停留。”韩青的声音,透过布巾,显得有些沉闷,但其中的严肃与警告,却清晰无比。

小船,终于悄无声息地,抵近了那片荒滩。污水的恶臭,混合着垃圾腐烂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那个黑黢黢的排污洞口,近在咫尺,如同一张择人而噬的、通往地狱深处的巨口,正对着他们,汩汩地吐着毒液。

老关头率先跳下船,踩着及踝深的、粘稠湿滑的淤泥,走到洞口边。他回身,朝着小船伸出手。

韩青会意,立刻和安陵容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的夏刈,从乌篷下抬出。老关头用他那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接过夏刈,将他扛在肩上,如同扛着一袋没有生命的货物,但动作,却异常小心地避开了他左肩的伤口。

然后,老关头不再犹豫,一手扛着夏刈,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似乎是夜明珠之类的、散发着幽绿色、只能照亮身前尺许范围的物事,咬在口中,率先弯腰,钻进了那黑黢黢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排污洞口,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

韩青紧随其后,也蒙着口鼻,提着那盏昏暗的油灯,弯腰钻了进去。

安陵容站在船边,看着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黑洞,闻着那令人几欲晕厥的恶臭,感受着脚下淤泥那冰冷粘腻的触感,巨大的恐惧,再次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的双腿,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

“走。”船头,那一直沉默的老船夫,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锣。他只说了一个字,便不再看她,只是默默地、开始将小船,重新撑离岸边。

安陵容知道,她没有退路了。她最后看了一眼那逐渐远离的小船,看了一眼外面那灰蒙蒙的、被浓雾和肃杀笼罩的天空与江水,然后,狠狠一咬牙,用布巾死死捂住口鼻,闭上眼睛,学着韩青的样子,弯下腰,朝着那黑暗、污秽、未知的洞口,一头钻了进去!

瞬间,无边的黑暗、刺骨的寒冷、令人窒息的恶臭、和粘稠湿滑的触感,将她彻底吞没。

身后,那一点点天光,和长江呜咽的水声,迅速远去、消失。

前方,只有黑暗,只有恶臭,只有未知的、仿佛永无尽头的、通往城市最肮脏、也最隐秘的、心脏地带的,死亡通道。

随梦书屋推荐阅读:斗罗2:和霍挂比金手指后成团宠穿越成姐姐,妹妹你要干嘛?问鼎记!寻找胭脂[射雕同人]妖女七零:炮灰夫妻发家忙七零之小媳妇甜甜嘴疯批跑断腿穿越异界之崛起逆世穿越之灵域传奇盛宠之嫡女医妃陆沉周若雪小说免费阅读全文好孩子小明去哪了盗墓:选对喜欢的CP嗑合成召唤摄政王的神探娇妻龙珠:我能吸收能量变强游走诸天,全靠暗黑技能多!我有一个诡王朝精灵游病娇师姐装呆套路我,人麻了!娱乐圈,大佬只想摆烂掐指一算,你是逃犯!重生娇妻已上线崩坏:雷电芽衣之名快穿之这段数据成精了吧我在万界都有分身我打打打打打打死你个渣男换老公女尊也得嫁人斩神:穿越后的决斗之旅四合院:开局先把媳妇娶了抗战:我们的59在前进重生木兰辞温院长身娇体软,京圈太子爷对她上瘾重生1962之开局怒扇禽淮茹要命!我睡的小白脸是首富太子爷星林风途小鬼拜师绑定神豪系统,我有亿点点钱味主四合院,开局一个太初仙境手握空间,和离后开启流放高端局仙游云风录重生最强农妇修仙之混沌道果鬼鬼鬼鬼鬼鬼鬼四合院:老婆景甜,秦淮如酸了轮回破劫凌九霄为娶真爱弃发妻,我改嫁大佬你慌什么食养宫仙医青春的邂逅与守护
随梦书屋搜藏榜:我的后宫奋斗记穿越改造男女的身高体重快穿之鬼差女配打工日常冷冬气候种田,我在古代开超市位面收集功德高达UC:迎风呼喊的骑士高武:金手指姐姐是我的理想型无上至尊是狼不是狗给疯批霸总当替身后,我成了顶流盗墓:反派系统,开局保护伞公司下堂王妃是毒医救命!我好像被禁欲陆警官看上了重生六零,带着空间宠夫暴富成龙历险记之从莲花寺开始被迫攻略反派剑尊后,全书he了通天神医本是人好可不可以勇敢点万岳之主从龙族开启的异世界生活表白装高傲,我转身校花崩溃哭了除魔人:开局遇到大黑佛母恋综直播:女扮男装的她引爆热搜重生之后,娶了诡新娘做老婆孤女穿成小丫鬟漫威:卡玛泰姬唯一真神,李宇龙族之龙骑士从聊斋开始,证就人道古史!爱的谜题:林晓萱要命!和章鱼网恋后,他疯了!修仙:我靠子孙提成变强重生之青樱回来后整顿后宫报告总裁,您追的千金已掉马海贼王:渣女今天也在努力死遁跨越时空的花季我,诡异NPC,吓唬哥哥怎么了神兽金刚之北斗七星劫天之人天灾囤货,灵泉空间种田记[综韩]黑色阳光重生不谋爱,京圈大佬给我下跪了星铁:星小姐和她的骑士先生金玉传奇终默沦陷修罗场,大佬都想独占她守寡三年后,整个侯府跪求我原谅五十年代卷到飞升帝妃掌妖异血瞳乱天下
随梦书屋最新小说:撞撞撞大运:纨绔海商的人形灾星宝可梦大师之旅,从关都开始爱,是否就一定能拥有?让动漫角色做我哥哥你只管逃,强制病娇男主我来收渣爹娶平妻?我搬空宝库带娘和离离婚被害死后,首长前夫一夜白头穿越奥特,就给一张超融合?震惊,我的五个丹田炸了修仙界某JOJO的奇妙漫威冒险递光者生孩子的那些事巫师:从魔药师学徒开始四合院里的年轻人都造反了镜中双花星原观影:开局角色介绍不就偷个DNA嘛!你凶啥!穿越农女之蒸蒸日上临渊之王现代都市的降维打击女穿男之我想吃软饭重生之我是一名法官霸川问道锦鲤奶团带毛茸茸旺飞大帅府方寸之主我在七零造飞机四合院,我来就是凑热闹的开局暴揍酒鬼爹,我在古代卖泡面综名着之19世纪英格兰乡村爱情当我成了王月半的系统荒古,我助姐姐成荒帝走读生VS住校生真正的孤独摇滚!空间农场:特战团长家的小厨娘快穿之谁家老实人踩男主上位前世为朕生三胎,今生你还想逃?崩铁:青羽轻拂,符梦幽情快穿:喂,人,别对我一见钟情综影视:话唠小神树,欧皇治愈系双生仙子:叶罗丽秩序重构被测下品灵根,我偷偷金丹大圆满神君应渊的不同可能奥特曼:闪耀着的梦比优斯!穿成恶女后,我辈吐槽剧情暴富糙汉的厨娘小媳妇摄政王,本宫是你惹不起的药神!名义:三个一等功他不进部谁进部清晖琉璃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都市重瞳:神级警探,签到缉凶我在梦里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