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面对赵干层出不穷、愈发阴损的暗箭,顾辰深知,一味的退让与隐忍终有尽时,潜龙亦需偶尔显露鳞爪,方能震慑宵小,为自己搏得更多的喘息之机与斡旋空间。
机会,很快便在一次看似寻常的宗门流程中悄然降临。
由于顾辰在“落霞溪任务”中遭遇远超情报实力的妖兽袭击,按仙云宗门规,执法堂需对此类异常事件进行例行质询与调查,以理清责任,防微杜渐。
执法堂内,青石铺地,穹顶高悬“明镜高悬”的玉匾,气氛肃穆凛然。
檀香袅袅中,赵干率先陈述。
他一身内门精英弟子的云纹白袍,神色坦然自若,言语条理清晰,将任务风险完全归咎于“情报阁的偶然失误”与“妖兽迁徙的不可预测”,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末了,他还略带惋惜地叹道:
“顾师弟入门尚浅,经验或有不逮,遇险时应对略显慌乱,未能及时发出求救信号,亦是导致任务失败、自身险象环生之因。
还望长老明鉴,并加强对新晋弟子的应变教导。”
这番话,推诿之余,更暗藏机锋,将部分责任引向了顾辰的“无能”。
轮至顾辰陈述时,他并未表现出丝毫被激怒或急于辩白的姿态。
只见他面色带着恰到好处的“苍白”,眉宇间萦绕着一丝尚未散尽的“后怕”,对着上首几位气息渊深的长老深深一揖,语气恭敬而清晰地将遇袭经过娓娓道来,细节详实,并无夸大。
在陈述末尾,他略作停顿,仿佛仍在心季中努力平复心境,随后才以不确定的口吻,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弟子修为低微,遭此大险,至今神魂未定,每每回想,犹在梦中。
只是……只是弟子愚钝,事后反复思量,总觉得此事巧合之处甚多。
弟子入门十载,执行类似外围采集任务不下数十次,虽也偶有波折,但从未在情报明确标注为‘安全’的区域,遭遇如此强横、且懂得潜伏偷袭的妖兽。那妖猿出现的位置、时机,都太过刁钻,仿佛……仿佛早已蛰伏等候多时。”
他抬起头,目光纯净中带着一丝努力思索的困惑,继续道:
“而且……弟子依稀记得,赵师兄在分发任务玉简、划分采集区域时,似乎……似乎曾特意额外提点过弟子一句。
他说,据他闲暇时翻阅过的某份(并非本次任务提供的)旧版宗门地理志记载,落霞溪上游那处幽僻溪谷,数十年前曾疑似生长过一株极为罕见的‘月华草’……或许值得留意。
弟子当时只感念师兄关怀,并未深思,如今想来,那妖猿巢穴,似乎正离那处溪谷不远……”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点出了事件本身的反常(妖兽出现地点与习性不符),又巧妙地将一丝若有若无的怀疑,引向了赵干“额外”提供的信息来源,以及任务区域分配上的那点“特别关照”。
他没有直接指控,只是陈述“记忆”与“感受”,却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更具渗透力。
执法堂上首,一位须发皆白、眼神深邃如古井的长老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他们自然不会因一个外门弟子的一面之词就定一位内门弟子的罪,但顾辰逻辑清晰、态度恭顺且细节丰富的陈述,尤其是关于“旧版地理志”和“特别指点”这部分,确实在他们心中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疑虑的涟漪。
另一位面容冷峻的长老似乎想到了什么,手指在玉质案几上轻轻一点,一道灵光闪过,调阅起赵干近期的宗门任务记录与相关卷宗。
这一查,便发现了一些耐人寻味的“巧合”。
记录显示,赵干近期负责分派或亲自带领弟子执行的数起任务中,类似因“情报轻微失准”、“遭遇意外妖兽迁徙”或“突发恶劣灵象”而导致弟子遇险、受伤或任务失败的情况,竟不止一次。
虽然每一次,赵干都能找到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释,或是归咎于不可控因素,或是强调弟子自身准备不足,但这类事件的频率,细细算来,似乎略高于寻常水平。
同时,其名下一些宗门贡献点的划转记录与部分资源(如丹药、符箓)的领取与使用记录,也略显含混模糊,虽未明确触犯门规底线,但与其他内门弟子通常清晰明了的账目相比,总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赵师侄,”先前那白发长老目光平静地看向赵干,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近期你负责协理外门事务,又兼顾自身修行,确是辛劳。
然,事务繁杂,更需谨言慎行,细节之处,尤当留意,切莫因小疏而酿大错。
至于宗门资源,取用皆有法度,一丝一缕,关乎宗门根基,望你好自为之,厘清脉络。”
没有定罪,没有疾言厉色的训斥,甚至连明确的指责都算不上。但这番意有所指的话语,以及执法堂内部卷宗上因此而留下的这一笔查询记录与备注,无疑是在赵干原本光鲜的履历上,打下了一个不大不小、却足以引人注目的问号。
这让他清晰地意识到,顾辰绝非可以任意揉捏的软柿子,这只他原本并未放在眼里的“蝼蚁”,不仅敏锐,而且懂得如何利用规则,若逼迫过甚,对方亦有能力引来宗门的目光,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瞥,也足以让他投鼠忌器,打乱其许多布置。
从执法堂那沉重的玄铁大门中走出,赵干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深深地看了身旁神色依旧“恭谨”的顾辰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周身灵力都因怒意而微微波动,最终拂袖化作一道流光远去。
顾辰面色平静,对着他离去的方向,依足规矩微微躬身行礼,心中却是一片冷然:
“笑里藏刀?且看是你的刀锋锐,还是我的鞘坚厚!”
经此一事,赵干果然收敛了许多。
至少,那些过于直白、容易留下把柄的任务陷阱和舆论风波不再出现。
顾辰凭借此番精准而克制的反击,成功地为自己赢得了一段宝贵且相对平静的隐忍与发展时间。
他并未因此而松懈,反而更加争分夺秒,将全部的精力与心神,都投入到了两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上:
其一,是更加刻苦地闭关潜修。
于那简陋的静室之中,他心无旁骛地运转《混元剑体诀》,引动天地灵气,一遍遍淬炼着自身的道基与那缕日益精纯锋锐的道剑灵力。他知道,唯有自身实力的提升,才是应对一切危机的根本。
其二,则是更加频繁地出入藏经阁那僻静的杂书区域。
那里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旧书卷与淡淡防蛀药草混合的气息。
无数记载着宗门千百年来收集的各类游记、野史、地理志、宗门恩怨录、奇物志乃至一些残缺古老、字迹都已模糊的图鉴玉简,被束之高阁,少有人问津。
顾辰便如同一个最耐心的掘金者,日复一日地埋首于这些故纸堆中,如饥似渴地搜寻、翻阅、比对,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与那缠绕着森然黑雾的狰狞骷髅爪印相关的信息碎片。
他坚信,只要这个代表着血海深仇的标记曾在广阔的修真界出现过,无论其背后势力如何遮掩,都必然会在这些浩如烟海、记录着光阴痕迹的杂录之中,留下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的记载。
潜龙于激流漩涡之中,不仅凭借智慧巧妙地化解了来自暗处的冷箭,更借此契机,为自己争取到了继续深潜、默默积蓄力量、探寻血仇真相的宝贵空间。
他的“鞘”,在这一次次无声的磨砺与对抗中,正变得愈发坚韧、深沉。而那把终将出鞘、饮血的复仇之“剑”,也在这看似平静的岁月下,被悄然打磨得愈发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