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云宗,外门任务堂。
这一日,人头攒动。
那面巨大的、由整块“清心青玉”凋琢而成的任务碑上,灵光流转间,一项新发布的任务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浓墨,迅速吸引了所有在场外门弟子的目光——那任务标题赫然是刺目的红色!
【紧急\/高危】采集‘赤炎草’
任务描述清晰而冷酷:
赤炎草,乃炼制“烈阳丹”、“焚血散”等数种霸道火属性丹药不可或缺的主材,性喜极阳酷热之地,只生长于宗门辖地边缘、环境极其恶劣凶险的“熔火裂谷”最深处。
裂谷之中,地火肆虐无常,灼热岩浆如同暗河般在脚下奔流涌动,毒烟瘴气弥漫,更棘手的是,赤炎草旁必有伴生妖植“火舌藤”守护。
此藤坚韧异常,刀剑难伤,更能喷吐足以熔金化铁的灼热火毒,其攻击力堪比练气六层修士,且性情暴烈无比,对任何闯入其领地的生灵都会发动不死不休的疯狂攻击。
故而,此项任务素来被视为外门中人人谈之色变的高危任务,通常由数名经验丰富、配合默契、修为至少达到练气七层以上的精英弟子组队,做好万全准备,方敢冒险尝试。
然而,当最终公布的队伍名单在碑文下方显现灵光时,却引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低声哗然。
名单显得极不协调,甚至有些诡异。
名单上,赫然出现了 顾辰 的名字!
其修为标注,依旧是那不起眼的炼气四层。
而其余几名队员,也多是修为仅在炼气四层、五层徘徊的外门弟子,实力参差不齐,甚至有人是第一次接取如此危险的任务。
更令人侧目、乃至心生疑窦的是,赵干——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身为内门弟子、且属于势力庞大的传功长老一系的精英师兄,竟“屈尊降贵”,主动提出亲自带队!
任务说明中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念及外门弟子修行不易,特此带队,提携历练,护佑尔等周全,扬我仙云同门之谊。”
言辞恳切,姿态亲和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赵师兄竟然亲自带队?
还是带这么一群……
这顾辰是谁?运气也太好了吧?”
“嘘……噤声!赵师兄行事,岂是我等能妄加揣度的?
说不定是看中了那顾辰的某种潜力……”
“潜力?炼气四层在外门待了十年,能有什么潜力?我看此事透着古怪……”
窃窃私语在任务堂角落响起,却又迅速平息,无人敢公开质疑一位内门师兄的决定。
队伍自云雾缭绕的仙云宗山门出发,驾驭着宗门提供的、速度缓慢且颇为颠簸的低阶“青叶”飞行法器,朝着那远在天边、已然能看到隐隐赤红之色的熔火裂谷方向而去。
一路上,赵干始终面带温润如玉的笑意,风度翩翩。
他不时伸手指点,为众弟子讲解沿途所见的某些奇异花草的药用价值、或是某些低阶妖兽的习性弱点,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俨然一位学识渊博、尽职尽责、关爱师弟的模范师兄。
然而,在这和煦的表象之下,顾辰却感觉如芒在背,如坠冰窟。
赵干那已达筑基期的强横神识,如同无数张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冰冷黏腻的细密蛛网,将顾辰周身方圆数丈的空间牢牢笼罩、渗透。
不放过他任何一丝最细微的灵力流转轨迹、肌肉纤维的颤动规律、呼吸心跳的节奏变化,乃至眼神最深处一闪而逝的微妙波动。
这是一种全方位的、令人窒息的监视与审视。
顾辰心湖之中警兆如同战鼓般咚咚擂响,阵阵传来,怀中玉佩也传来持续不断的温热示警。
他深知赵干亲自带队绝非善意,此行无异于羊入虎口,步步杀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将自身气息以玉佩之力及《太初道剑》中玄奥的敛息法门收敛到近乎虚无的极致,言行举止更是刻意模仿着那些资质普通、性格怯懦、初次执行如此危险任务的外门弟子。
他甚至不时地、极其“自然”地流露出对裂谷方向传来的那股隐隐燥热与硫磺气息的“紧张”与“生疏”,眉头微蹙,眼神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好奇与不安的情绪,偶尔还会因飞行法器的颠簸而“下意识”地抓紧船舷,指节发白。
抵达生长着赤炎草的那片区域。
刚刚从“青叶”法器上跃下,一股灼热到令人窒息的气浪便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硫磺与岩石熔化的味道,吸入口鼻之中带着火辣辣的痛感。
脚下的岩石滚烫,隔着宗门制式靴底都能感受到那惊人的热量,仿佛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目光所及,一片赤红,几株如同燃烧火焰般的赤炎草在干裂的岩缝中顽强生长,而其周围,数条粗壮如儿臂、通体赤红如刚刚出炉的烙铁、表面布满诡异而妖艳的火焰纹路的“火舌藤”,如同沉睡已久的火焰妖魔,紧紧盘踞在焦黑皲裂的岩壁之上,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诸位师弟小心了!集中精神,按我之前吩咐的阵型站位!”
赵干口中发出一声清喝,提醒众人。
然而,他自身的身形却并未如众人期待的那般立刻上前抵挡在最前方,反而极其微妙地向后撤了半步,恰到好处地将大部分直面危险的空间让了出来。
而他那双锐利如鹰隼、寒光隐现的眼睛,则一瞬不瞬地、如同最精准的尺子般,死死锁定了顾辰所在的方向,等待着预料之中的“意外”发生。
“吼——!”
察觉到生人气息的侵入,这些沉寂的火舌藤瞬间被激怒,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深渊魔物,猛地弹射而起,化作数道赤红色的死亡残影。
带着撕裂空气的刺耳尖啸与足以融化寻常铁石、扭曲视线的灼热劲风,向着这群不速之客疯狂地抽打、缠绕而来!
“我的妈呀!”
“快挡住它!”
“水箭术!”
“厚土墙!”
其他几名外门弟子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平日里最多对付些低阶妖兽,此刻面对这堪比炼气六层修士的妖植攻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
有人仓促间施展出威力弱小的“水箭术”、“土墙术”,灵光暗澹;有人则慌忙祭出品质低劣的飞剑、盾牌等法器,叮当作响,灵光乱闪,场面一片混乱,堪堪自保已是极限,根本无力反击。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条格外粗壮、颜色近乎暗红、表面火焰纹路如同岩浆流淌般的火舌藤,仿佛拥有着远超同类的狡诈与灵智。
它放弃了其他更容易得手的目标,如同一条蓄势已久的烈焰毒龙,带着一股令人心季的狂暴气息与刺鼻的硫磺恶臭,刁钻狠辣至极地、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直抽向看似因躲避另一条藤蔓攻击而脚下“不稳”、身形微微踉跄、恰好处于一个相对孤立位置的顾辰!
这一击,速度奇快无比,远超之前!
炽热的藤影在空中留下一串清晰的残影,封死了他前后左右大部分可能的闪避空间,那扑面而来的恐怖高温甚至让他额前的发丝都开始卷曲、焦黄,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生死,只在刹那!
赵干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全身精纯的灵力早已提升至巅峰,隐而不发,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那筑基期的神识感知提升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法器,紧紧锁定着顾辰周身每一寸空间,不放过任何一丝能量波动。
他倒要亲眼看看,在这等真正的、毫无花哨的绝杀之局下,这个一直隐藏至深、滑不熘手的小子,还能不能继续他那完美的伪装!
逼也要逼出他的底牌!
顾辰眼中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惊骇”与“慌乱”,童孔放大,脸色“唰”地变得苍白。
体内那精纯凝练、源自《太初道剑》的道剑灵力受到这致命威胁的强烈刺激,几乎要自行勃发,化作无坚不摧的凌厉剑气透体而出,斩灭一切!
‘不能动!绝不能动!’
却被他以远超常人的莫大毅力、钢铁般的意志与对心神精妙入微的控制,强行将那躁动的、如同怒龙般的剑气压回丹田深处!
死死禁锢!
他脚下施展的,依旧是仙云宗人手皆会、最基础的“轻身术”,步伐看上去踉跄笨拙,毫无章法,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脚下的碎石绊倒,摔入那滚烫的岩浆之中。
然而,就在那烈焰长鞭及体、灼热的气浪已然灼痛皮肤的前一瞬,他的身形于方寸之地,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连续做出了几个极其微小、迅疾到几乎产生重叠残影的、违背常理的诡异转折与晃动!
每一次转折,都妙到毫巅地、险之又险地擦着火舌藤最炽热、力道最集中的锋芒边缘掠过!
那灼热的气浪如同剃刀般,仅仅燎焦了他几缕飘起的发丝和那宽大的、质量普通的宗门制式衣袖边缘,留下刺鼻的焦糊痕迹。
同时,他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急速掐诀,因为“紧张”甚至显得有些“僵硬”和“迟滞”。
数道微弱却异常凝练、呈现出淡金色、与他平日表现出来的暗澹灵力截然不同的“庚金诀”光芒,如同拥有生命与灵性般。
并非傻傻地、直愣愣地射向火舌藤坚韧无比、火光缭绕的主体(那无异于以卵击石),而是精准无比地、分毫不差地、如同未卜先知般,击打在火舌藤这次凌厉无匹的抽击过程中。
旧力将尽、新力未生,以及力道转换最为脆弱、最为关键的那几个细微节点之上!
“噗!噗!噗!”
数声轻不可闻的闷响,那澹金色的庚金之气在与赤红藤影接触的瞬间,便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溃散开来,未能对那狂暴的火舌藤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痕。
然而,就是这看似微不足道、如同螳臂当车般的干扰,却如同在奔腾咆哮的江河中投入了几颗恰到好处的、蕴含着奇异震荡之力的石子。
让那原本一往无前的狂暴抽击之势,产生了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却足以在生死一线间改变结果的凝滞与力道偏转!
就是这电光火石间产生的、微不足道的、转瞬即逝的偏转,被顾辰那远超常人的战斗直觉与敏锐灵觉精准地捕捉并利用!
他顺势一个极其“狼狈”、甚至带着些慌不择路意味的、就势向侧的翻滚,动作间,手臂和后背“恰好”被地面上尖锐嶙峋的火山岩碎块划破,留下了数道清晰的血痕,鲜血瞬间渗出,染红了破损的衣衫。
整个人带着一身尘土、血迹与狼狈,惊险万分地从那因力道偏转而勉强露出的一线狭窄缝隙中,如同游鱼般滑了出去,脱离了火舌藤最致命的攻击范围!
落地之后,他气息“紊乱”不堪,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中还残留着浓浓的“后怕”与“惊恐”。
任谁看了,都会毫不怀疑地认为,他是凭借那么一点点不错的临场反应、一点点对基础法术的独特理解,和侥幸到极点的运气,才在鬼门关前硬生生捡回了一条小命。
所有表现出的实力上限、反应极限、乃至恰到好处的“伤势”,都完美地、严丝合缝地契合了一个资质平庸的练气四层弟子,在面临生死绝境时,所能爆发出的、符合其身份的“极限”表现。多一分则显眼,少一分则丧命。
“顾师弟,你没事吧?”
赵干此时才“恰到好处”地飞身上前,袖袍一挥,一道温和柔润、带着清凉气息的水系治愈术法“甘霖术”落在顾辰身上,滋养着那几道看似吓人、实则只是皮肉上的血痕。
他的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一丝身为师兄的责备,然而他那双深邃如同寒潭的眼眸深处,却平静得可怕,不起丝毫波澜,更深处,是翻涌的、冰冷的审视与飞速的计算。
“多……多谢赵师兄援手。”
顾辰“惊魂未定”,声音还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脸色苍白地拱手道谢,语气充满了“真诚”的、近乎劫后余生般的感激。
“方才……方才真是好险,若非师兄及时出手相救,弟子恐怕……已然葬身于此了……”
他低下头,掩饰着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
赵干摆了摆手,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那片依旧在张牙舞爪、却被其他几名稍微稳住阵脚的弟子勉强牵制住的火舌藤,又深深看了顾辰一眼。
将他此刻所有的细微表情、肢体语言、灵力残余波动都如同烙印般刻入脑中,进行着最严苛的分析,才淡淡道:
“无妨,同门之间,理应互助。
顾师弟方才临危反应尚可,可见平日基础还算扎实,只是这修为……
唉,日后还需更加勤勉练习,提升修为才是正道,莫要辜负了宗门栽培。”
他不再多言,仿佛失去了继续观察的兴趣。身形一动,亲自出手。
筑基期的修为在此刻展露无遗,与方才众人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只见他袖袍随意一挥,甚至未曾动用任何法器,数道凝练如实质、散发着凛冽寒气的蓝色水箭便凭空生成,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无比地同时命中那几条最为活跃的火舌藤的能量核心节点!
“咔!咔嚓!”
寒气瞬间爆发,那几条凶悍的火舌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层厚厚的玄冰冻结,随即在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崩解成无数冰晶碎块,散落一地,危机瞬间消弭于无形。
随后,他指挥着心有余悸、对赵干实力敬畏不已的众人,迅速采集了足额的赤炎草,便不再停留,立刻带队返程。
回宗的路途上,赵干面色平静无波,闭目养神,仿佛真的只是完成了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带队任务,提携了一下不成器的外门师弟。
然而,他的心中却已是波澜起伏,杀意与贪念如同藤蔓般疯狂交织、滋长。
“好精湛绝伦的伪装!
好深沉可怕的心机!
好惊人的控制力!”
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顾辰身上绝对藏着惊天秘密!
那种在生死一线、间不容发的关头,所展现出的、对最基础法术“庚金诀”那妙到毫巅的运用时机与掌控力,那种对战局瞬息万变、于不可能中创造可能的精准预判与极限利用。
那种对自身力量、情绪、乃至伤势都精确到令人发指的控制……
这绝非一个资质平庸、困于炼气底层十年、缺乏生死磨砺的弟子所能拥有!绝无可能!
尤其是那几道看似微弱、实则蕴含某种独特发力技巧与灵力震荡方式的庚金诀,其时机把握和落点选择,简直刁钻老辣得可怕,隐隐触及了“技近乎道”的边缘!
这更像是某种极其高深剑道传承的简化运用!
这小子,就像一颗被最普通、最不起眼的顽石紧紧包裹的稀世美玉!
外表粗粝不堪,满是尘埃,内里却蕴藏着令人心惊肉跳、足以引起腥风血雨的璀璨光华!
他隐藏得越深,表演得越完美,就说明其身上所背负的秘密越大,价值越高!
那洗剑池的异常,定然与他脱不开干系!
“一次精心设计的试探不成,那便再来第二次,第三次……”
赵干心中冷笑,寒意森然刺骨,
“顾辰,任你狡诈如狐,潜藏如龟,我倒要看看,你这层看似坚不可摧的乌龟壳,究竟能承受住我几次敲打!
下一次,我绝不会再给你任何‘侥幸’表演的机会!
定要让你原形毕露,将那机缘,乖乖给我吐出来!”
顾辰此番在熔火裂谷的绝境表演,虽然再次成功地“瞒天过海”,暂时保全了自身,未曾暴露《太初道剑》的核心秘密。
但他那远超常理的应对,却也如同在那本就绷紧至极的弓弦之上,又狠狠地加了一份力。
赵干心中那名为“怀疑”与“贪欲”的种子,非但没有被消除,反而彻底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为一株参天毒树,转化为更强烈、更执着、更不择手段的探究欲望与志在必得的掠夺之心!
潜龙在渊,虽潜藏不出,敛尽锋芒,示敌以弱。
但渊水之上,那双属于猎手的、充满贪婪与耐心的眼睛,其耐心正在被一次次无功而返的试探所消磨。
更危险、更致命、更加令人防不胜防的罗网,正在猎手心念转动间,悄然编织,只待下一次,找准时机,将这深藏于渊底之龙,彻底逼出水面,曝于阳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