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霖药园,夜色初临。
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如同褪色的血痕,彻底隐没于连绵起伏的墨色山峦之后,天地间被一片澹澹的、带着凉意的墨蓝色笼罩。
远山如黛,近树成影,只有药田里那些精心培育的青霖草,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如同萤火般的灵气光点,在渐浓的夜色中执着地闪烁。
药田旁,顾辰正盘膝坐在一方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温润的青石上,例行着每日雷打不动的晚课修炼。
他气息平和,周身灵力如溪流潺潺,沿着《太初道剑》的玄奥路径缓缓运转,无声地拓宽着经脉,淬炼着神魂。
白日里炼丹、照料药草的疲惫,似乎都在这宁静的吐纳中渐渐消弭。
然而,就在这万籁渐寂、心神最为沉静、几乎要触及那冥冥中大道韵律的刹那——
“轰!”
一股毫无征兆的、撕心裂肺般的心悸感,如同九幽深处刺出的无形冰锥,猛然攫住了他的心脏!
那并非肉体的疼痛,而是源自灵魂本源深处的剧烈悸动,带着强烈到几乎令他窒息的警示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某种阴冷存在锁定的不安!
眼前似乎有血色光影一闪而过,耳边仿佛响起了兵刃交击的刺耳锐响、同门濒死的凄厉惨叫,以及魔道修士那特有的、带着残忍快意的狞笑……
青霖药园在烈焰与黑烟中哀嚎的景象,如同破碎的画卷,在他识海中疯狂闪现!
“呃!”
顾辰闷哼一声,周身平稳流转的灵力瞬间出现了一丝紊乱。
他霍然睁开双眼,平和的目光在刹那间变得锐利如出鞘的寒剑,眸底深处一丝澹澹的青芒如同暗夜中划过的流星,一闪而逝,带着洞穿虚空的冰冷。
“不是噩梦,也非心魔!”
他心中凛然,“修士灵台示警,如此清晰剧烈,定是……有不详之事,已如箭在弦上,直指于我!”
这绝非寻常的修炼岔子,而是源自他血脉深处、与那枚自小便贴身佩戴、关乎身世之谜的青色玉佩紧密相连的奇异悸动!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怀中那枚玉佩,也同步传来一阵远超平日温养时的、几乎灼烫皮肤的温热感!
那热量并非均匀散发,而是如同心脏般微微搏动,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向性与急促的警告意味!
几乎就在他心神剧震、长身而起的同一刹那——
“嗤!嗤!嗤——!”
数道尖锐至极、仿佛能撕裂耳膜、由急速飞行的法器破开空气产生的厉啸,自药园外围那片茂密的防护林带骤然响起!
声音由远及近,快得令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便是两声短促到几乎无法分辨、却充满了极致惊恐与无法置信的凄厉惨叫,随即如同被利刃切断般,戛然而止!
那是负责外围警戒的弟子发出的最后声音!
“敌袭!是黑煞宗的魔崽子!他们摸进来了!”
更加惊恐、带着颤抖的呐喊声紧接着从药园入口处爆发,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彻底砸碎了青霖药园维持了许久的宁静与祥和。
“当——啷——!当——啷——!”
设置在药园中心了望塔上的那座青铜警报法钟,被驻守弟子拼尽全力、带着绝望敲响!
沉重而急促的钟声,如同垂死巨兽发出的哀鸣,一声接着一声,震彻了整个寂静的山谷,也无情地敲响了杀戮与死亡的序曲!
顾辰强压下心头的激动与玉佩传来的灼热,神识如同水银泻地般瞬间铺开,谨慎而迅速地笼罩向警报传来的方向。
下一刻,他的脸色骤然一变,凝重如铁,眼神锐利如鹰隼。
来袭者人数不多,仅有五人,皆身着能够完美融入夜色、材质特殊的紧身夜行衣,行动间如同鬼魅飘忽,落地无声,配合默契,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精通暗杀与突袭的精英!
其中三人周身散发的灵力波动赫然达到了练气后期(七层至九层不等),魔元凝练,带着阴寒刺骨的气息。
而为首那名身形瘦高、宛如风中竹竿的黑衣人,其周身散发出的灵压更是如同实质的山岳,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寒与死寂,竟是炼气大圆满的境界!
只差临门一脚,便可尝试筑基!
“一名练气大圆满,三名练气后期……”
顾辰心中迅速评估,一股寒意自嵴椎骨升起。
“这等堪称豪华的阵容,用来袭击一个平日里仅有筑基初期执事和十余名多为练气中期的外门弟子驻守的、堪称贫瘠的青霖药园,简直如同用牛刀杀鸡,形成了绝对的碾压之势!
其所图……绝非寻常灵草!”
驻守在此的筑基执事姓王,是位经验丰富、鬓角已带风霜的老修士。
警报响起的瞬间,他便已化作一道赤红色的流光自居所腾空而起,怒喝声如同平地惊雷,在山谷间炸响,带着筑基修士的威严与愤怒:
“何方宵小,敢犯我仙云宗地界!找死!”
话音未落,他双手已然掐诀完毕,周身火系灵力狂涌而出!
一条由精纯火系灵力凝聚而成、足有水桶粗细、鳞甲毕现、双目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炽烈火蛇,带着焚尽八荒的恐怖高温,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悍然卷向那名威胁最大的练气大圆满头目!
所过之处,空气扭曲,热浪逼人!
然而,黑煞宗之人显然对此行早有预谋,准备极为充分。
面对筑基修士这含怒一击,那炼气大圆满头目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与残忍,竟不闪不避。
其身旁两名修为已达练气九层的黑衣人默契十足,同时低喝,魔元鼓荡,联手祭出一面通体由不知名妖兽骸骨炼制、缭绕着浓郁阴气、表面刻满痛苦扭曲鬼脸的森白骨幡!
骨幡迎风便长,猎猎作响,顿时黑雾翻滚,鬼哭狼嚎之音大作,阴风惨惨,化作一道厚重粘稠、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色屏障,竟硬生生将那狂暴袭来的炽烈火蛇挡在半空!
“轰!”
黑红两色光芒剧烈碰撞,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与沉闷的能量爆炸声,火焰与黑雾相互侵蚀、消磨,一时竟僵持不下!
而另外两名修为在练气七、八层的黑衣人,则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饿狼,眼中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身形晃动间,带起道道残影,已悍然扑向那些刚刚冲出屋舍、惊慌失措、正试图依靠平日演练的粗浅阵法结阵自保的外门弟子。
“结阵!快结青木护灵阵!”
有弟子声嘶力竭地呼喊。
但实力的差距太过悬殊。阴毒腐蚀的黑水箭、无声无息的透骨针、以及各种淬有剧毒、形状诡异的勾魂索、丧门钉,如同死亡的暴雨般倾泻而下。
“啊!”
“我的腿!”
“师兄救……”
实力与经验的巨大差距,使得抵抗显得苍白无力。
顷刻之间,便有数名外门弟子连有效的防御都未能组织起来,护身灵光如同纸糊般破碎,惨叫着倒地,温热的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浸透了他们日夜照料、散发着清香的青霖药田,刺目的猩红在微弱的灵草光晕与夜色衬托下,显得格外狰狞与妖异。
顾辰身处药田较为边缘的区域,恰好暂时未被这第一波最凶猛的正面冲击所波及。
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至少有两道冰冷、黏腻、如同毒蛇信子般的神识,正一遍遍地、极其有目的性地扫过他所处的这片相对“平静”的区域,显然是在搜寻着某个特定的目标!
那神识中蕴含的恶意与审视,让他脊背发凉。
“是赵干?
他终究是按捺不住,借黑煞宗这把刀来铲除我,以绝后患?”
“还是……
黑煞宗已经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确认了我的身份,此行是专为我而来,意在我身上的传承与玉佩?”
顾辰心念如同电光火石般急转,一股冰冷的寒意不受控制地自嵴椎骨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致命的危机已然降临,刀锋直指他的咽喉!
他若继续隐藏,袖手旁观,药园内的同门恐怕难逃被屠戮殆尽的命运,王执事独木难支,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届时他独自面对这五名强敌,更是十死无生!
可他若贸然出手,暴露远超炼气四层的实力,那隐藏了多年的秘密,那关乎身世与性命、足以引来滔天巨祸的《太初道剑》传承,便有极大的暴露风险!
仙云宗内,还有一个内门弟子赵干在虎视眈眈!
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千钧一发、内心激烈挣扎之际,顾辰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名修为在炼气七层的黑衣人,脸上带着猫戏老鼠般的狞笑。
正操控着一柄乌黑发亮、尖端闪烁着幽蓝光泽、显然淬有剧毒的三角飞叉,化作一道刁钻诡异的乌光,无声无息地刺向一位曾与他一同清理过铁甲犀兽栏、平日关系尚可、为人憨厚的张姓师兄的后心要害!
而那张师兄此刻正全力挥舞着一柄青钢剑,抵挡另一侧袭来的几道黑水箭,对来自自身后死角的这记致命一击已然避无可避,护身灵光在那毒叉面前显得摇摇欲坠,他眼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
“张师兄!”
旁边有女弟子发出惊恐的尖叫。
顾辰眼中厉色骤然一闪,如同黑暗中迸射出的冰冷火星!
不能再犹豫了!
坐视同门惨死,见死不救,非他道心所愿!
这与魔道何异?
若道心有瑕,日后修行必生魔障,谈何追寻大道,探寻身世之谜?
电光火石之间,他脚下看似因“惊慌”而向后慌乱一退,恰巧“绊”在了一块因年代久远而略有凸起的、用于灵田灌溉的阵法基石残石上,身形一个极其“自然”的“踉跄”,向着侧后方“失去平衡”地倒去。
这个角度和位置,精妙地处于那练气大圆满头目与两名练气九层黑衣人激烈战团的视觉与感知边缘死角,最大限度地避开了最强几人的直接关注。
与此同时,在他身形倾倒、宽大衣袖翻飞、足以扰乱寻常神识探查的完美掩护下,垂在袖中的右手快如幻影般并指如剑!
一缕凝练到极致、近乎完全透明、仅有细微灵力涟漪荡漾的澹青色气劲,自其指尖悄无声息地激射而出!这道气劲细若发丝,速度却快得超越闪电,划过空气,没有引起丝毫风声与明显的灵力波动!
这一指,并非直接攻向任何一名黑衣人,而是如同未卜先知般,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面正与王执事火蛇术僵持的、阴气森森的骨幡的某个极其隐晦、关乎其内部法力核心流转与平衡的脆弱节点之上!
这一指,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蕴含了他对《太初道剑》传承中“破法”与“截脉”技巧的深刻理解,更是他长期以来对自身灵力掌控达到精微境地后的巅峰体现!
力道、时机、角度,妙到毫巅,多一分则力显,少一分则无效!
“嗡——!”
那面正喷吐着滚滚黑雾的骨幡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手指精准地拨动了最关键的、维系其运转的“琴弦”,表面稳定流转的浓郁黑雾瞬间如同沸水般剧烈翻腾、紊乱!其内部凝聚的阴煞魔元,也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与冲突!
其与王执事火蛇术对抗所形成的微妙平衡,被这来自暗处的、微不足道却恰到好处的一击,悍然打破!
“噗!”
失去了骨幡稳定防御的支撑,王执事那原本被稍稍阻挡的炽烈火蛇术,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洪荒凶兽,威力猛涨,炽烈的火焰猛然爆发,瞬间撕裂了变得不稳的黑雾屏障!
虽然未能直接重创那两名练气九层的黑衣人,却也将他们震得气血翻腾,魔元逆行,忍不住同时闷哼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正常的潮红,连连向后跌退数步,联手之势瞬间被打断,对王执事的压制效果大减!
“怎么回事?!”
那练气大圆满头目正全力催动一柄漆黑如墨的飞剑,与王执事的飞剑斗得难分难解,感受到骨幡异状与手下失利,又惊又怒,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般狠狠扫向那面光芒略显暗澹的骨幡以及两名气息不稳的手下。
“两个废物!连一面幡都撑不住吗?”
然而,他神识急速扫过,只察觉到骨幡因内部法力瞬间紊乱而产生的轻微反噬波动,并未发现任何明显的外在攻击痕迹与异常的灵力残留。
只当是手下两人配合失误,或是催动过急导致法宝本身出了点小岔子,心中虽恼火异常,但在王执事加紧的攻势下,也来不及深究。
而此刻的顾辰,则已借着方才那“踉跄倒地”的完美掩护,如同融入大地的影子,迅速而无声地滚入了一片生长得异常茂密、叶片宽大、足以淹没大半个人身的青霖草丛深处。
他周身气息在怀中玉佩微光一闪与自身精妙敛息法门的双重作用下,收敛到了近乎虚无的极致。
心跳、呼吸、灵力波动皆与周围摇曳的青霖草、湿润的泥土气息融为一体,仿佛他从未在那里出现过,方才那惊险而精妙、足以改变局部战局的一指,只是这片混乱战场上一个无人察觉的、微不足道的意外。
他选择了在危局中出手,干预战局,挽救同门于必死之境,而不是梦境预兆里的冷眼旁观!
然而,他用了最隐蔽、最难以追踪的方式,如同一个隐藏在幕后的弈者。
于无人察觉处,轻轻拨动了一枚关键的棋子,扰乱了敌人的阵脚,为王执事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而非直接走上台前,暴露自身的实力与根底。
这险之又险、于刀尖上起舞的“暗助”之策,究竟能否成功瞒天过海,为自己和药园争取到一线生机?
又能否扭转这看似绝望的战局?
真正的生死考验,不过才刚刚拉开序幕!
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潜龙于危局之中,被迫亮出了第一片逆鳞,搅动了风云,其庞大的龙躯与真正的锋芒,却依旧巧妙地藏匿于重重迷雾与深渊之后,静待着下一个,或许更加危险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