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艾拉将那颗温热的世界石碎渣死死按在冰冷沉寂的【磐石之心】上时,预想中的碰撞或爆炸并未发生。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那逼近的骸骨守卫、昏迷的同伴、宏伟的厅堂、乃至祭坛上那愤怒嗡鸣的世界石…一切景象都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倒影,开始剧烈地扭曲、波动、然后——
彻底破碎。
刺骨的寒风瞬间裹挟着大量的雪沫,劈头盖脸地砸在艾拉脸上,让她猛地打了个寒颤,窒息般深吸了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
耳边不再是死寂,而是狂风呼啸的呜咽,以及…震耳欲聋的战吼与兵刃碰撞的轰鸣!
她发现自己不再身处那座古老的大厅,而是站在一片熟悉的、被鲜血染红的冰原之上!天空阴沉,鹅毛大雪纷飞,却无法掩盖下方惨烈战争的残酷。
“为了部落!为了格隆哈尔!”一声嘶哑却充满决绝的怒吼在她身旁炸响。
艾拉猛地转头,瞳孔骤然收缩。
是她的父亲!老族长布兰迪尔!他须发皆张,脸上布满冻结的血污和汗水,手中的战斧已经崩裂出数个缺口,却依旧如同山岳般屹立在阵线最前方,用那面巨大的、刻着冰霜巨熊图腾的祖传盾牌,死死抵住一头变异雪怪首领的疯狂扑击!
周围,是她熟悉的部落战士们!他们结成简陋的圆阵,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却无人后退,如同暴风雪中顽强的礁石,面对着数倍于己、狂暴无比的雪怪群以及…一些皮肤呈现不祥青黑色、眼中闪烁着恶魔红光的堕落掠夺者!
这是…北方部落被毁灭的那一天!
是她心中最深、最痛的伤疤!那个她无数次在噩梦中重回,却无力改变的绝望时刻!
“不…这不是真的…”艾拉喃喃自语,心脏如同被冰锥刺穿,痛得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想抬起左臂,却发现自己手中空无一物,没有战斧,也没有【磐石之心】。她仿佛只是一个幽灵,被迫再次旁观这场悲剧。
“艾拉!发什么呆!守住左翼!”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焦急甚至是一丝愤怒,目光似乎穿透了风雪,落在了她身上。
艾拉一愣,低头看去,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穿戴整齐,手中握着一把熟悉的训练用战斧,身上穿着皮甲,正站在战阵的左翼缺口处!而一头体型稍小、却依旧凶悍的雪怪,正龇着獠牙,扑向她身后一个似乎吓呆了年轻战士!
我不是幽灵?我能参与?我能…改变?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瞬间点燃了她的希望。
“吼!”艾拉发出一声战吼,压下心中的恐惧与悲痛,本能地向前踏出一步,试图用身体和那柄并不顺手的训练斧格挡雪怪的扑击——就像她当年实际做的那样,然后被撞飞,重伤,眼睁睁看着那个年轻战士被撕碎…
然而,就在她踏出那一步的瞬间,一个冰冷、沉静、仿佛来自万古冰层之下的声音,直接在她灵魂深处响起:
“守护,非凭一腔热血,亦非徒恃勇力。”
声音响起的刹那,扑向她的那头雪怪动作似乎凝滞了一瞬。
艾拉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之前通过世界石碎渣感受到的、关于“磐石”力量本质的那些破碎信息流——并非“坚硬”,而是对“力”的引导、转化与掌控。
还有她最后在绝境中施展出【石心之眠】时,那种与大地、与岩石结构共鸣的奇妙感觉。
以及…父亲那面巨盾每一次格挡时,肌肉贲张却脚下生根、引导冲击力导入大地的细微动作细节…
这一切碎片,在此刻生死危机的压迫下,在那神秘声音的引导中,骤然碰撞、融合!
她踏出的那一步,重心下意识地微微下沉,脚掌仿佛扎根于冰原。
她不再试图用训练斧去硬碰硬,而是身体微侧,将斧柄斜向上、如同盾牌的延伸,精准地迎向雪怪利爪挥击的力量最强点——并非格挡,而是…
引导!
“嘭!”
一声闷响!训练斧的木柄应声而裂!
但雪怪那足以撕裂钢铁的爪击力量,却被艾拉这精妙到毫巅的一引一带,偏转了方向,狠狠砸落在地面的坚冰上,溅起大片冰屑!雪怪自身也因用力过猛而踉跄前冲。
艾拉被残余的冲击力震得手臂发麻,连退两步,气血翻涌,却毫发无伤!她成功挡下了这原本必中的一击!
那个年轻的战士得救了,惊恐地看着她,又看看扑空的雪怪。
父亲布兰迪尔似乎用眼角余光瞥见了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
但战场不容喘息。更多的雪怪和堕落掠夺者涌来。
“左翼!跟上艾拉!结成小圆阵!相互倚靠!”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信任?
艾拉来不及细想,捡起地上一面阵亡战士遗留的破损圆盾(远比她的【磐石之心】轻巧,却也脆弱得多),大声呼喝着,组织起左翼残存的几名战士。
她不再仅仅依靠蛮力。她开始运用那刚刚领悟的、极其粗浅的“引导”技巧,用破损的圆盾一次次险而又险地偏斜攻击,甚至偶尔能借力打力,让扑来的雪怪撞倒自己的同类。她大声指挥,让战士们相互配合,弥补防御缺口。
她仿佛变了个人。不再是那个只有勇猛、却缺乏真正守护技艺的年轻盾女。她的战斗方式中,多了一种沉稳的、如同山峦般的“势”。
然而,个人的领悟和局部的优势,无法扭转整个战局的绝望。
变异雪怪首领发出震天咆哮,力量再次暴涨,猛地撞开了老布兰迪尔的防御,巨大的利爪在他胸前撕开一道恐怖的伤口!
“父亲!”艾拉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
但更多的敌人拦住了她。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踉跄后退,鲜血染红雪地,却依旧死死挡住雪怪首领,为族人争取时间…
场景再次开始扭曲、模糊。
风雪、战场、嘶吼、鲜血…一切都在远去。
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认可?
“磐石,非不动如山。乃纳万钧之力,化于无形,护持一方。”
“汝已触其门径。然,欲承其重,先问汝心——”
眼前的景象彻底改变。
她不再置身战场,而是站在部落世代祭祀的祖灵冰窟之中。面前,是三块巨大的、光滑如镜的万年寒冰。
第一块冰镜中,映照出部落被毁、亲人惨死的景象,无尽的悲伤与愤怒几乎要将她吞噬。
第二块冰镜中,映照出她手持【磐石之心】,与李明、凯文并肩作战,在黑鸦堡挣扎求生的点滴,迷茫却坚定。
第三块冰镜中,景象模糊不清,却隐约可见更加黑暗的未来,更强大的敌人,更残酷的牺牲,以及…她屹立于最前方,盾牌破碎,却寸步不退的背影。
“过往之殇,可为砥砺,亦可为枷锁。”
“当下之路,是为求生,亦或为守护?”
“未来之重,汝可能持,直至终末?”
三个问题,如同三柄重锤,狠狠敲击在艾拉的心灵之上。
她看着三块冰镜,看着其中映照出的自己——那个曾经只有悲痛和愤怒的少女,那个如今在迷茫中寻找道路的战士。
她缓缓闭上眼睛,父亲重伤却依旧屹立的背影、李明昏迷中依旧紧握碎渣的执着、凯文那不靠谱却关键时刻总能爆发的急智、甚至老莫格那可悲的贪婪…一切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再次睁开眼时,她的眼神已经变得无比坚定,如同北方极地永不融化的寒冰。
她看向那三块冰镜,沉声回答,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磐石的重量:
“过往之殇,铸我之骨。”
“当下之路,即为吾盾。”
“未来之重…”
她抬起手,并非触摸冰镜,而是虚按在自己心口。
“心之所向,虽死…不悔!”
咔嚓!
三块冰镜同时炸裂,化作无数晶莹的粉末,消散于无形。
整个幻境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
艾拉感到意识被猛地拉回现实!
她依旧背靠着冰冷的石柱,坐在宏伟而死寂的厅堂中。手中,世界石碎渣紧贴着【磐石之心】,两者接触的地方,正散发出一种温和、稳定、与她血脉相连的淡淡辉光!
那逼近的骸骨守卫,在距离她数步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眼眶中跳跃的幽蓝火焰注视着她…或者说,注视着她手中那散发出微弱秩序辉光的盾牌与碎渣,缓缓地…缓缓地…
收起了武器。
然后,如同得到了新的指令,它们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归到原本的位置,眼中的幽蓝火焰逐渐熄灭,再次化为了寂静的玉石骨骸。
危机,解除了?
艾拉剧烈地喘息着,浑身冷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幻境中的经历无比真实,消耗了她大量的心神。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盾牌和碎渣。
【磐石之心】依旧布满裂痕,黯淡无光,但在与世界石碎渣接触的中心点,那原本彻底沉寂的【寂寒核心】深处,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冰层下萌芽的…生机?
而世界石碎渣的光芒也温顺下来,不再灼热,只是持续散发着与她、与盾牌隐隐共鸣的波动。
祭坛上的世界石本体,也恢复了之前缓慢而稳定的“呼吸”节奏,光芒柔和下来。
艾拉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沉睡的骸骨守卫,望向那遥远的祭坛,眼中充满了震撼、明悟,以及更加沉重的责任。
她通过了考验。
但她也明白,这只是开始。
她看向身旁依旧昏迷的李明和凯文。
他们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眉头紧锁,仿佛也陷入了各自的梦境之中。
世界石的试炼,显然并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