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不再是库拉斯特腐海深处那种粘稠的、饱含恶意的黑暗,也不是憎恨回廊里光怪陆离的暗红虚空。这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沉入万丈深渊的绝对死寂。
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触感,甚至没有“自我”存在的感知。
李明感觉自己像一粒微尘,漂浮在无垠的宇宙真空中。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一片虚无。连思考都变得无比迟缓、无比艰难。
我是谁?
我在哪?
发生了什么?
一些破碎的、灼热的片段如同流星般划过虚无的意识:
——灰烬审判之矛撕裂腐海迷雾,湮灭萨柯库祭司的邪能护盾…
——剥皮之心搏动的肉瘤,无数痛苦尸骸堆砌的巨塔…
——萨柯库那剥皮刀般冰冷的意志锁定…
——熔炉核心自毁的尖啸,左肩断口喷涌出的毁灭洪流…
——憎恨之心崩解时爆发的法则风暴…
——奥莉尔智慧符文的淡金色光芒…温暖…抚慰…然后…沉寂…
这些碎片带着强烈的痛苦、恐惧和一种…毁灭性的力量感,狠狠地刺痛着他此刻无比脆弱的意识。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空虚和冰冷。
力量…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去哪了?
他试图“感觉”自己的身体,试图呼唤那如臂使指的灰烬秩序之力。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曾经奔流不息的力量长河,如今只剩下干涸龟裂的河床。他甚至无法感知到熔炉核心的存在——那座支撑他一路走来的赫拉迪姆引擎,如同彻底湮灭在宇宙背景辐射中,连一丝余温都没有留下。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缠绕上他刚刚恢复一丝的意识核心。
力量…没了?
我真的…废了?
库拉斯特深处那毁天灭地的景象、直面萨柯库议员时的窒息感、引爆熔炉时的决绝…这一切,难道只是一个虚弱垂死之人的梦呓?现在的他,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连感知外界都无比模糊,如何能与那些恐怖的存在抗衡?如何能去哈洛加斯寻找拯救巴顿的希望?
挫败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尽管他此刻并无呼吸的实体感)。从崔斯特姆废墟中挣扎求生,到如今重创墨菲斯托节点,一路走来,无论多么绝望,力量始终是他唯一的依仗,是他对抗这个黑暗世界的武器,是他实现目标的基石。如今,这基石彻底崩塌了。
他就像一个被强行剥夺了神力的神只,从云端狠狠摔落泥潭,连仰望星空的资格都失去了。
巴顿…石化封印中的兄弟…泰瑞尔…群魔堡垒…卡隆和塔基…那些他承诺过要守护的人,要完成的事…都随着力量的消散,变得无比遥远,如同隔着一层永远无法打破的厚厚毛玻璃。
方向…在哪里?
迷茫如同浓雾,彻底吞噬了他。他像一艘失去了所有动力和罗盘的小船,在绝望的死海上随波逐流,不知该漂向何方。曾经清晰的目标——前往哈洛加斯,寻找世界石碎片拯救巴顿——此刻显得如此荒谬可笑。以他现在这具连路都走不了的残躯,如何穿越那危机四伏的冰原?如何在野蛮人部族的纷争和巴尔的腐蚀中生存?
或许…就这样永远沉沦在这片黑暗里…也是一种解脱?
这个念头如同毒草,悄然滋生。
就在这时,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冰冷触感,如同针尖般刺入了他麻木的意识。
左肩!
那片被奥莉尔符文强行锁定的空无断口!
一种…绝对的空洞感!一种空间被彻底抹除后留下的、令人心悸的虚无!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如此“真实”,瞬间击碎了他关于“梦呓”的幻想。这不是梦!那场惨烈的战斗,那几乎同归于尽的代价,是真实的!
这空洞感并非痛苦,却比任何痛苦都更让人绝望。它像一道永恒的伤疤,无声地宣告着他失去了什么——不仅仅是手臂,更是那足以撕裂传奇恶魔的力量载体!这空洞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本质的“残缺”,一种存在的“不完整”。
恐慌和挫败感因为这真实的残缺感而变得更加尖锐。
紧接着,另一种感觉如同细密的电流,艰难地穿透了意识的混沌。
触感。
粗糙、冰冷、带着细微颗粒感的皮革,紧贴着他身体右侧和后背的皮肤。身下是坚硬、微凉的平面。
还有…气味。
浓烈到刺鼻!混杂着难以形容的苦涩草药味、刺鼻的化学药剂味、某种类似福尔马林的防腐剂气息、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和灰尘的味道。
这些感觉无比微弱、混乱,却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第一缕火苗,强行将他从纯粹的虚无中拉回了一点“现实”的边界。
他尝试着,用尽所有的意志,去睁开眼。
眼皮如同被焊死的铁闸,沉重得不可思议。每一次微弱的尝试,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一阵阵虚弱和眩晕。左肩断口处那片空洞似乎也因为这微弱的“动作”而产生了难以察觉的涟漪。
终于,在漫长到如同一个世纪的挣扎后,一丝微弱的光线,如同利剑般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视野模糊、晃动,如同蒙着厚厚的水汽。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上方低矮的、布满污渍和蛛网的灰黑色石质天花板。一盏蒙着厚厚灰尘的、散发着昏黄光芒的油灯挂在一根歪斜的铁钩上,是这昏暗空间唯一的光源。光线在布满污垢的墙壁上投下摇曳而怪诞的影子。
他极其艰难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视野的边缘,是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的、落满灰尘的架子。玻璃罐子里浸泡着各种难以名状的物体:扭曲的植物根茎、颜色诡异的矿石、某种多眼昆虫的干瘪标本…甚至还有一个浸泡在浑浊液体里、皮肤灰白、紧闭双眼的沉沦魔头颅!那些东西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投射出令人不安的阴影。
环境解析(被动)…启动…
【环境:未知室内…光线昏暗…空气成分复杂:高浓度草药挥发物、防腐剂、陈旧灰尘、微量血腥…】
【物品:标本罐x7(植物\/矿物\/生物)…陈旧炼金设备…】
【威胁等级:低…(当前状态)…】
一行极其微弱、几乎难以辨认的信息流划过李明的意识边缘。系统的回应!虽然微弱到几乎消失,功能也退化得如同鸡肋,但它还在!这微弱的联系,像一根几乎看不见的丝线,勉强维系着他与过去最后一点证明。
但这联系带来的不是安慰,而是更深的刺痛。曾经洞悉万物弱点的强大解析能力,如今只能反馈出最基本的环境信息…这种落差,比彻底的失去更让人难以忍受。
他尝试着移动一下手指。右手的指尖,在粗糙的皮革上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仅仅是这一点点动作,就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左肩断口处那片空洞,似乎也因为这微弱的“扰动”而传来一阵冰冷的、空间层面的细微涟漪感,让他心头一紧。
力量…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了。连控制自己的身体,都变得如此艰难。
挫败感和恐慌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意识再次冲垮。他像一个被遗弃在陌生废墟中的婴孩,脆弱、无助、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和对自身无能的愤怒。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咔嚓…咔嚓…”声,伴随着细碎的、如同骨头摩擦的低语,从房间的某个角落传来。
“哦嚯嚯…瞧瞧这是谁醒了?我们的‘空间破洞’先生?”一个带着明显戏谑和玩世不恭语调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房间的死寂。
李明用尽力气,极其缓慢地将视线移向声音来源。
在房间最昏暗的角落,一个身影盘腿坐在一堆凌乱的兽皮和破布上。他穿着一件脏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缀满了意义不明小金属片和风干小骨头的破旧法袍。乱糟糟的黑色卷发下,是一张过分苍白的脸,挂着一种极其欠揍的、玩世不恭的笑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怀里抱着的一个…会动的骷髅头!
那骷髅头的下颌骨正一开一合,发出“咔嚓咔嚓”的摩擦声,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两小点幽蓝色的灵魂之火。它似乎也正“看”着李明,下颌骨开合得更快了,发出一种类似窃笑的“咯咯”声。
“碎嘴,安静点!没看到我们的‘英雄’刚醒,脆弱得很吗?”抱着骷髅头的年轻人拍了拍骷髅头的天灵盖,动作随意得像拍一个皮球。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虽然法袍本身就很脏),踱着步子,带着那种让人牙痒痒的笑容,凑到了石床边,弯下腰,那张过分苍白的脸几乎要贴到李明脸上。
“嘿,感觉怎么样?被老疤脸那个疯子折腾了三天三夜,还能喘气儿,命真够硬的!”他咧开嘴,露出白得有些晃眼的牙齿,“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凯文,凯文·格里姆斯泰德,未来的死灵法王!你也可以叫我‘枯骨’凯文,或者‘英俊的凯文’,我不介意。”他指了指怀里那个还在“咯咯”作响的骷髅头,“这位是‘碎嘴’,我的好搭档兼吐槽机器。别在意它的笑声,它只是觉得你肩膀上那个洞…呃…挺别致的。”
凯文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李明左肩那覆盖着凝胶、散发着微弱异样气息的断口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和…研究欲?就像小孩子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会发光的怪虫子。
“你知道吗?”凯文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老疤脸这几天可兴奋坏了!一边往你身上扎各种颜色可疑的针,灌各种味道可怕的药水,一边嘀嘀咕咕说什么‘空间湮灭’、‘秩序锚定’、‘不灭余烬’…啧啧,听起来就很厉害!虽然你现在看起来…呃…弱得连我的小拇指都打不过。”他伸出小拇指,在李明的视线前晃了晃。
“不过别灰心!”凯文直起身,拍了拍李明的肩膀(右肩),动作随意得让李明心惊肉跳,生怕他把自己的骨头拍散架。“力量嘛,没了再练!你看我,召唤的骷髅兵昨天还在给酒馆老板娘跳踢踏舞呢,今天就能帮她吓跑赖账的酒鬼了!进步神速!要不要考虑跟我学死灵法术?虽然你现在缺了条胳膊,但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找条特别酷炫的!比如…冰霜巨魔的?或者带刺的恶魔臂骨?保证回头率百分百!碎嘴,你觉得怎么样?”
“咯咯咯…(一条胳膊的骨头架子?有趣!但得先保证他别把自己剩下的骨头也抖散了!)”骷髅头碎嘴发出一串清晰的、带着嘲弄意味的精神波动。
凯文的话如同密集的、毫无章法的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在李明的意识上。那轻佻的语气、随意的动作、对他力量尽失的直言不讳、以及对他左肩断口那毫不掩饰的兴趣…都像一把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此刻脆弱而敏感的神经。
恐慌、挫败、迷茫、愤怒…还有一丝被冒犯的屈辱感,混杂在一起,如同沸腾的毒药,在他胸腔里翻滚。他想怒吼,想将这个聒噪的、不正经的死灵法师连同他那该死的骷髅头一起扔出去!但他做不到。他甚至无法发出一个清晰的音节,只能死死地瞪着凯文那张带着欠揍笑容的苍白脸庞,灰烬之眸(虽然此刻黯淡无光)深处,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深不见底的绝望。
力量…尊严…方向…一切都被剥夺了。如今,还要忍受这样一个疯子的调侃和审视?
就在李明内心翻江倒海、情绪濒临爆发边缘时,门口厚重的黑布帘被猛地掀开。
“吵什么吵!小骨头架子!再吵就把你塞进坩埚里当调料!”老疤脸戈林那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他端着一个还在冒着诡异绿泡的陶碗,走了进来,油腻的皮围裙上又多了几块新的、颜色可疑的污渍。他那只浑浊的黄眼珠扫过石床上的李明,又瞪了一眼凯文。
“醒了?命真大。”戈林走到床边,将陶碗往旁边一个布满污渍的矮凳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俯下身,那只完好的黄眼珠再次凑近李明左肩的断口,仔细地观察着凝胶下淡金色符文的流转情况。“哼,奥莉尔的烙印还算结实。空间断口暂时稳住了,灵魂崩解也被锁死。不过…”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隔着空气点了点李明的胸口,“你里面那点‘余烬’,弱得跟刚点着的蜡烛头似的。熔炉?连渣都感觉不到了!小子,你现在就是个稍微结实点的普通人,懂吗?别指望能放火球了!”
戈林的话如同最后的判决,冰冷而残酷,彻底击碎了李明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普通人…
稍微结实点的普通人…
李明闭上了眼睛,将凯文那玩味的笑容、戈林那审视的目光、还有这间充满了诡异标本和怪味的房间,都隔绝在视野之外。但隔绝不了的是左肩断口处那永恒的空洞感,是体内那一片死寂的力量荒漠,是灵魂深处那沉甸甸的、几乎将他压垮的迷茫与绝望。
黑暗,再次从心底蔓延开来,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粘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