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鸦堡东区,“坩埚与骨”那间弥漫着怪味的“诊疗室”内。
“别动!再动扎歪了可别怪我!”老疤脸戈林那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耐烦。他枯瘦的手指捏着一根足有筷子粗细、闪烁着诡异绿芒的骨针,针尖还挂着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草药和防腐剂混合气味的暗绿色药膏。此刻,这根凶器正悬在李明赤裸的后背上。
李明的后背一片狼藉。大片的青紫色瘀伤如同泼墨,中间还夹杂着几道被碎石划开的、皮肉翻卷的血口子。最触目惊心的是左肩胛骨附近,一片皮肤呈现出诡异的灰败色,布满了蛛网般的灰黑色细纹——那是枯寂之力反噬留下的侵蚀痕迹。戈林正试图将那恶心的药膏“糊”在伤口上,并用骨针进行某种粗暴的“缝合”或“刺激”。
冰冷的针尖每一次触及伤口边缘,都带来一阵混合着刺痛、灼烧和刺骨冰寒的诡异感觉。李明死死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他双手紧紧抓住身下冰冷的石床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发出压抑的闷哼。
左肩断口处那层布满裂痕的枯寂光膜,在剧痛和戈林粗暴的治疗手法刺激下,极其不稳定地闪烁着,边缘处细微的空间涟漪如同沸腾的水面。一种源自灵魂的撕裂感和冰冷的虚无感不断传来,时刻提醒着他力量的缺失和身体的脆弱。
“啧,叫什么叫?这点疼都受不了?当年老子被地狱火烤了半边脸的时候,哼都没哼一声!”戈林一边粗暴地涂抹着药膏,一边用那只浑浊的黄眼珠斜睨着李明左肩的空无,嘴里嘀嘀咕咕,“…这枯寂之力侵蚀得真邪门…还有这空间断口…奥莉尔的烙印都快磨没了…小子,你到底招惹了什么鬼东西?下次再把自己搞成这样,直接埋了省事!浪费老子的好药!”
李明闭上眼睛,将戈林的抱怨和身体的痛苦隔绝在外。墓穴里那绝望的一幕幕——骸骨巨人恐怖的威压、灵魂被撕裂的剧痛、枯寂之握的反噬、还有凯文那张在死亡边缘依旧挂着疯癫笑容的脸——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每一次回想,都加深着他内心的挫败和迷茫。力量…真的还能回来吗?以这样的残躯,还能走到哈洛加斯吗?
就在这时,诊疗室那厚重的黑布帘被猛地掀开,一股混合着尘土、汗臭和淡淡骨粉味的风灌了进来。
“哟!戈林大师!忙着呢?”凯文那标志性的、带着戏谑和兴奋的破锣嗓门响起。
李明睁开眼,看到凯文精神抖擞地钻了进来。这家伙恢复力惊人,才过去一天一夜,脸上虽然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和疲惫,但那双眼睛已经重新亮起了疯癫的光芒。他换了一件“新”法袍——依旧是破旧油腻的底子,但上面新缝了不少闪闪发亮的小金属片和几块颜色诡异的骨头碎片,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他怀里抱着碎嘴,骷髅头的下颌骨正“咔嚓咔嚓”开合着,眼窝里的灵魂之火跳动着,显然也恢复了不少。
“看看!看看我们的‘魂火掏掏乐’冠军!”凯文凑到石床边,无视了戈林杀人的目光和李明冰冷的眼神,啧啧有声地打量着李明后背的伤势,尤其是那片灰败的枯寂侵蚀区域。“啧啧啧,这纹身…酷毙了!比碎嘴身上的涂鸦有品位多了!”
“咯咯咯…(品位?像被蜘蛛爬过的臭鸡蛋壳!)”碎嘴发出精准吐槽。
“闭嘴,碎嘴!这是力量的勋章!”凯文拍了骷髅头一下,随即变戏法似的从他那件百宝袋法袍里掏出一样东西,“铛铛铛!看看我搞到了什么好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造型极其古怪的“仪器”。主体是一个灰扑扑、像是某种小型头盖骨磨制的圆盘,圆盘中心镶嵌着一颗浑浊的、如同劣质玻璃珠的黄色眼球。眼球上连接着几根细小的、不知是神经还是金属丝的玩意儿,另一端缠绕在一个同样由小骨头打磨而成的、带缺口的圆环上。整个东西散发着微弱的负能量波动和浓烈的廉价感。
“这是啥?”戈林停下手中的骨针,浑浊的黄眼珠里难得露出一丝好奇。
“嘿嘿,这可是我从‘老瘸腿’的破烂堆里淘来的宝贝!”凯文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中的怪东西,“‘怨灵指向仪’!据说能感应到附近强烈的怨念和不散的灵魂!是寻宝…呃…是寻找有价值亡灵遗物的神器!”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李明,尤其是他左肩那层闪烁不定的枯寂光膜和里面的空无,脸上露出了那种让李明头皮发麻的、熟悉的狂热研究欲。
“我有个天才的想法!”凯文兴奋地搓着手,“你看啊,‘破洞’先生!你肩膀上这个‘洞’,连那么猛的负能量都能吸进去湮灭掉,说明它对能量…特别是死灵能量,贼敏感!对不对?简直就是天生的顶级能量探测器啊!”
他举起那个“怨灵指向仪”,循循善诱:“但是呢,这个破玩意儿感应太糙了,精度不够!可如果…如果我把它的感应核心…”他指了指那个浑浊的黄色眼球,“…稍微改造一下,连接到你这个‘洞’的边缘!用你这个‘超级探测器’来提供更精准的指向!那效果…啧啧啧!咱们找起值钱的‘老骨头’和陪葬品来,还不是手到擒来?效率翻十倍!百倍!”
凯文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李明脸上了:“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它——‘人骨探宝器·黑洞特别定制版’!怎么样?是不是天才?!”
诊疗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戈林拿着骨针,张着嘴,下巴上的疤痕都扭曲了,一副“这小子脑子被食尸鬼啃过”的表情。
碎嘴的下颌骨停止了开合,眼窝里的灵魂之火凝固了,仿佛在无声地呐喊“救命”。
李明躺在石床上,后背的剧痛似乎都麻木了。他看着凯文那张写满“快夸我”的兴奋脸庞,看着他手中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破烂骨头仪器,再感受着左肩断口处那不断传来的空间扭曲感和枯寂光膜的哀鸣…
一股荒谬绝伦、混合着强烈愤怒和无力吐槽的感觉,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酝酿。
这个疯子!
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一个…人肉天线?
一个…亡灵寻宝雷达?
还是…一个可以随便接线的能量插座?!
“滚!”李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音节,灰烬之眸深处翻涌着压抑的怒火。他真想一拳砸在凯文那张欠揍的苍白脸上!
“别那么抵触嘛!”凯文完全无视了李明的怒火,反而凑得更近了,拿着那个“怨灵指向仪”在李明左肩断口附近比划着,似乎在研究最佳“接线”位置。“试试嘛!就试一下!我保证!技术很成熟!你看碎嘴身上那么多‘改装件’,不也活蹦乱跳的?”
“咯咯咯…(活蹦乱跳?我他妈想死的心都有了!)”碎嘴的精神波动充满了悲愤。
“戈林大师!您看这位置…用‘缚魂胶’粘一下行不行?还是打个骨钉更牢靠?”凯文甚至开始征求戈林的意见。
“粘你个头!打你个头!”戈林终于爆发了,挥舞着那根绿油油的骨针,如同挥舞着一把杀猪刀,“滚!带着你这堆破烂骨头滚出去!再妨碍老子治疗,老子就把你和你这破骷髅头一起塞进坩埚里熬成壮骨粉!”
“好吧好吧…老顽固…”凯文悻悻地收起他那“天才发明”,嘴里嘟囔着,“…不懂欣赏前沿科技…等我和‘破洞’先生挖到传奇巫妖的命匣,羡慕死你!碎嘴,我们走!去准备‘缚魂胶’和骨钉!下次趁他睡着…”
“滚——!!!”李明和戈林的怒吼几乎同时响起,震得诊疗室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
凯文缩了缩脖子,抱着碎嘴,在戈林杀人目光的注视下,灰溜溜地掀开布帘钻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对李明挤了挤眼,做了个“下次一定”的口型。
诊疗室里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李明粗重的喘息声、戈林粗鲁的涂抹药膏声,以及空气中那挥之不去的、混合着药味、尸臭和凯文带来的荒谬感的复杂气息。
李明重新闭上眼,将脸埋在冰冷的石床上。后背的剧痛依旧,但更让他心塞的是凯文那张充满“期待”的脸和那个该死的“人骨探宝器”计划。
前途…果然一片黑暗。还伴随着一个随时想把你改装成雷达的疯骨头。
…
几天后,黑鸦堡东区,一个堆满废弃建筑材料、弥漫着灰尘和鸟粪味的偏僻角落。
“左边!左边一点!对!就这个角度!稳住了!”凯文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他躲在一堵半塌的矮墙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和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十几米外,一个靠在墙角、姿势极其别扭的李明。
李明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脸色比墙皮还白。他右臂无力地垂着,缠着脏兮兮的绷带,那是枯寂侵蚀的后遗症,暂时无法用力。左肩…好吧,没有左肩。此刻,他仅存的、还能活动的左手,正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势,高高举起,手中紧紧抓着一个东西。
那正是凯文“天才发明”的改进版——“人骨探宝器·黑洞特别定制版(手持便携型)”。
主体依旧是那个灰扑扑的头盖骨圆盘和浑浊的黄色眼球,但凯文“贴心”地取消了直接连接李明左肩黑洞的疯狂计划(主要是戈林的骨针威胁和李明的杀人眼神),转而用几根坚韧的、浸泡过负能量药水的兽筋,将这个破玩意儿牢牢绑在了一根…晾衣杆上!
没错,就是一根黑鸦堡居民用来晾晒咸鱼和破布的、顶端带钩子的长木杆!
此刻,这根顶端绑着“怨灵指向仪”的加长版晾衣杆,就被李明用左手高高举起,像举着一面投降的白旗,又像举着一个招魂幡,在废弃角落的微风(和灰尘)中微微摇晃。那浑浊的黄色眼球,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死鱼眼般无神地“瞪”着前方一片被瓦砾半掩的区域。
“感受到波动了吗?‘破洞’先生?”凯文压低声音,急切地问,“眼球有没有变色?有没有发热?或者…有没有想唱歌的冲动?”
李明的脸黑得像锅底。他左手举着这沉甸甸、傻乎乎的玩意,感受着那劣质头盖骨传来的微弱负能量波动(更像是它自身散发的),以及周围路人(虽然很少)投来的、如同看傻子般的异样目光…羞耻感如同蚂蚁般爬满全身。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没有!”
“不可能啊!”凯文从矮墙后探出大半个身子,挠着他那乱糟糟的卷发,“老瘸腿说这下面以前埋过个吊死的守财奴!怨气应该很重才对!难道是姿势不对?”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要不…你试着扭扭腰?或者…单脚跳一下?增加点探测频率?”
“你跳个给我看看?!”李明终于忍不住低吼出来,左手一抖,那绑着“寻宝仪”的晾衣杆差点脱手砸在自己脚上。
“咯咯咯…(扭腰?单脚跳?你是想召唤怨灵还是想笑死它们继承它们的债务?)”碎嘴被凯文放在一堆砖头上,发出毫不留情的嘲笑。
“碎嘴!严肃点!我们在进行严谨的学术探测!”凯文一本正经地呵斥,随即又换上谄媚的笑容看向李明,“…再试试嘛!最后一次!我保证!要是还没反应,我请你喝‘铁砧与血肠’最贵的麦酒!加双份发霉的奶酪!”
李明看着凯文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再看看手中这根蠢到家的“寻宝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左手再次将那“怨灵指向仪”高高举起,对着那片瓦砾区域,如同扫雷般缓慢地左右晃动…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那“怨灵指向仪”中心镶嵌的浑浊黄色眼球,毫无征兆地猛地亮了起来!散发出一种极其刺眼的、如同劣质霓虹灯般的惨绿色光芒!同时,整个头盖骨圆盘开始剧烈地、高频地振动!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嗡嗡”声!绑着它的兽筋被震得嗡嗡作响,连带着李明手中的晾衣杆都剧烈抖动起来!
“哇哦!有反应了!好强的怨念!”凯文兴奋地一跃而起,差点撞到矮墙,“我就说有戏!快!‘破洞’先生!锁定它!看看是什么宝贝!”
李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弄得一愣。难道…这破玩意儿真有用?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抖动的晾衣杆,试图稳住方向,让那发光的眼球对准震源中心。
“嗡嗡嗡——!!!”
“嘎吱…嘎吱…”
仪器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发出的噪音也越来越刺耳!那惨绿色的光芒几乎照亮了半个角落!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放屁般的闷响。
在李明和凯文(以及碎嘴)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那剧烈震动、光芒四射的“怨灵指向仪”,它核心的那颗浑浊黄色眼球…不堪重负…
爆了。
不是爆炸,而是像一颗熟过头的浆果一样,从内部猛地炸裂开来!
噗叽!
粘稠的、散发着难以形容恶臭的、如同变质蛋黄混合着尸油的暗黄色粘液,伴随着细小的、如同碎玻璃般的眼球碎片,如同天女散花般,呈放射状…喷了李明满头满脸!还有不少溅到了他高举的左手和胸前的衣服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李明僵在原地,如同被石化。脸上、头发上、手上、衣服上…到处都挂满了粘稠、滑腻、散发着恐怖恶臭的暗黄色不明粘液。一滴粘稠的“蛋黄”正顺着他僵硬的鼻梁,缓缓滑向他的嘴角…
“呃…”凯文脸上的兴奋瞬间冻结,张大的嘴巴足以塞进碎嘴的脑袋。
“……”碎嘴的下颌骨停止了开合,眼窝里的灵魂之火似乎都凝固了,仿佛被这人间惨剧震惊到宕机。
死寂。
只有那粘液滴落在灰尘上的轻微“吧嗒”声,和空气中迅速弥漫开的、足以熏死一头地狱犬的恐怖恶臭。
几秒钟后。
“噗…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凯文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他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鼻涕都飙了出来,指着李明那挂满“蛋黄”的狼狈样子,笑得几乎喘不上气!“…对…对不起…哈哈哈…但…但你现在的样子…哈哈哈…比碎嘴还像刚出土的文物…哈哈哈…‘蛋黄派’先生!新外号诞生了!”
“咯咯咯…咯咯咯…(报应!这就是报应!让你举着那破玩意儿!哈哈哈哈!)”碎嘴也终于反应过来,发出极其拟人化的、充满幸灾乐祸的“大笑”精神波动,骷髅头在砖头上笑得直打滚(如果它能滚的话)。
李明站在原地,粘稠恶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挂满“蛋黄”的左手,再看看地上那摊炸裂的仪器残骸和依旧在狂笑不止的凯文与碎嘴…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愤怒、巨大羞耻和深深荒谬感的邪火,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凯!文!” 一声蕴含着滔天怒火的咆哮,如同受伤巨龙的怒吼,猛地炸响在废弃角落的上空!那声音之大,甚至震得矮墙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凯文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他看着李明那张挂满粘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中燃烧着冰冷火焰的脸,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呃…那个…‘破洞’…哦不,‘蛋黄派’…哦不不不!李明!冷静!冷静点!这是个意外!纯属技术故障!”凯文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一边惊恐地连连后退,“…我…我这就去给你找水!找毛巾!最好的!我请客!啊——!!!”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李明,这个仅靠右手重伤、左肩空洞、浑身挂满恶臭粘液的男人,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暴龙,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手中那根还绑着仪器残骸的、沾满粘液的晾衣杆,如同标枪般,狠狠朝着凯文那张欠揍的脸…
投掷了过去!
“你给我去死——!!!”
晾衣杆带着呼啸的风声和浓烈的恶臭,精准地飞向目标!凯文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抱头鼠窜!碎嘴也发出“救命”的精神波动,骨碌碌滚向一边。
废弃角落里,一场由“人骨探宝器”引发的、充满恶臭和愤怒的追逐战,伴随着凯文的惨叫和碎嘴的“惊呼”,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尘土飞扬,瓦砾乱滚,场面一度极其混乱且…味道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