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彻底笼罩了黑鸦堡,医疗站内只余几盏长明灯提供着昏黄的光晕,大部分伤员已在疲惫与药力下沉沉睡去,唯有偶尔几声压抑的呻吟划破寂静。空气里,草药苦涩的清香与伤口腐败的微腥交织,更深处,则潜藏着一缕几乎难以察觉、却冰冷刺骨的死亡气息,源头直指影梭所在的角落。
李明没有睡。他靠在自己的床铺上,闭着双眼,看似在休息,实则全部的感知力都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聚焦在影梭身上,以及……隔壁凯文那如同风暴核心般剧烈波动的精神场。
在他的“视野”中,影梭的生命之火已经微弱到了极致。那原本象征着生命力的温暖光晕,如今只剩下针尖大小的一点,被浓稠如墨的诅咒黑雾死死缠绕、侵蚀,每一次艰难的搏动,都仿佛下一次就会彻底熄灭。那黑雾带着令人作呕的粘稠与恶意,不断尝试着钻入那最后的生命光点,将其同化、吞噬。
而在另一边,凯文的精神力则像一锅被烧到滚沸、即将炸开的危险浓汤。混乱、狂躁、偏执,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那本《亡者之语拾遗》散发出的负能量,如同活物般缠绕着他,与他自身的死亡亲和力产生着危险的共鸣。李明甚至能“听”到凯文脑海中不断回荡的、来自那本书和碎嘴的冰冷低语,它们在催促,在诱惑,在描绘着那条通往禁忌的、拯救与毁灭并存的狭窄路径。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知,如同冰与火的烙印,灼烧着李明的神经。
他尝试回忆莉娜嬷嬷的教导,回忆秩序之力的温和与坚定,试图用理性的天平去衡量利弊。
参与凯文的仪式?
利:或许,仅仅是或许,能抓住那万分之一的机会,留住影梭的生命。偿还那份沉重的救命之恩。
弊:违背秩序法则,涉足灵魂禁忌。成功率渺茫,更可能的结果是制造出一个非生非死的怪物,甚至仪式失控,导致更恐怖的后果(灵魂爆炸?召唤出不该存在的东西?)。自身也可能被死亡能量污染,与右手的秩序之力产生难以预料的冲突。凯文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他真的是在“拯救”,还是已经被那本书和碎嘴引向了疯狂的深渊?
拒绝,袖手旁观?
利:恪守秩序底线,避免涉足未知危险,不承担制造“怪物”的道德枷锁。
弊:眼睁睁看着影梭在两天内(或许更快)彻底死去。凯文可能会独自尝试,结果大概率是两人一同毁灭。内心将永远背负着“见死不救”的阴影,尤其是对那个曾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同伴。
理性的天平似乎倾向于“拒绝”。风险太高,后果难料,成功的希望如同镜花水月。秩序的本能在他的右手隐隐鼓荡,提醒着他远离那片死亡的泥沼。
但……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闪过那一幕——骨矛破空而来,影梭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用身体承受了那致命的诅咒。那双平日里总是隐藏在阴影里、冷静甚至有些漠然的眼睛,在那一刻,是否有过一丝别的情绪?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真正了解这个沉默的同伴。
还有凯文。那个看似疯癫、不靠谱的死灵法师,此刻却为了拯救同伴,将自己逼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他的方法或许是错的,道路或许是危险的,但那份不惜一切也要抓住救命稻草的执拗,却让李明无法轻易地用“秩序”和“理性”去完全否定。
两种选择,如同两条岔路,一条看似平坦却通往永恒的失去与内心的谴责;另一条布满荆棘与迷雾,可能通往毁灭,也可能……通往一线微乎其微的生机。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秒都伴随着影梭生命力的流逝。李明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脚下是两种抉择的深渊。
他尝试调动右手的秩序之力,那温润的玉石质感传来,带着安抚人心的暖意。但这暖意,却无法驱散他内心的冰冷与沉重。力量的获得,似乎总是伴随着更艰难的选择。
突然,凯文那边的精神波动达到了一个顶峰,随即猛地收敛,变得异常专注和……决绝。布帘被掀开一道缝隙,凯文的脸在昏暗中显现,比之前更加苍白憔悴,但那双眼睛里的疯狂似乎沉淀了下去,化作了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反而更加令人不安。
他没有看李明,只是用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如同耳语般说道:
“子夜……废弃钟楼……地下储藏室……”
说完,他便重新拉上了帘子,隔绝了内外。
没有请求,没有解释,只是一个时间,一个地点。他将最终的选择权,赤裸裸地交还给了李明。
李明的心脏猛地一缩。子夜……距离现在,不到三个小时。
他缓缓躺下,睁着眼睛,望着医疗站被烟熏得有些发黑的木质顶棚。长明灯的光晕在他眼中微微晃动。
他想起了自己穿越之初的迷茫与脆弱,想起了在黑鸦堡底层的挣扎,想起了与艾拉、凯文组队时的种种(尽管多半是鸡飞狗跳),想起了幻境中面对世界石时的抉择……
他来到这个世界,挣扎求存,拥有了力量,究竟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活着吗?还是为了……守护住一些东西?哪怕需要付出代价,哪怕需要踏入灰色地带?
秩序……难道就一定是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去,而固守所谓的“正确”吗?
在生与死的天平上,在秩序与禁忌的边界,所谓的“正确”答案,究竟是否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当窗外守夜人报时的梆子声远远传来,预示着子时将至时,李明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他轻轻坐起身,动作没有惊动任何人。他看了一眼自己那只在昏暗中依旧散发着微弱温润光泽的右手,然后,目光越过空间,仿佛穿透了那厚重的布帘,看到了里面那个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同伴,以及那个正在疯狂与理智边缘行走的死灵法师。
他的眼神,终于彻底沉淀下来,没有了犹豫,只剩下一种沉重的、背负着未知后果的觉悟。
他站起身,没有惊动沉睡的莉娜嬷嬷和其他伤员,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医疗站,融入了堡垒子夜时分的黑暗与寂静之中。
方向,是那座早已废弃、据说闹鬼的钟楼。
他做出了他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