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白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开口说道,她的声音在这片空旷的星海中回荡着,显得格外清晰,“陆云朵……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处理她呢?她体内的幽冥之力非常不稳定,充满了毁灭性和不确定性,而且还有皇城司以及他们背后的朝廷势力对星引令和她本人都虎视眈眈。一直把她隔离起来恐怕也不是一个长久之计啊。”
白薇的话语在星海中飘荡着,过了好一会儿,暮昭的声音才缓缓传来,他的语气平静得如同没有一丝涟漪的湖面,仿佛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并且已经做出了决定,“带她来见我吧。”
暮昭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其中却透露出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白薇心中一紧,知道阁主既然如此决定,必然有他的道理,于是她连忙应道:“是,阁主。”
接着,暮昭又补充道:“有些关于她母亲林晚的真相,已经被尘封了很久,现在也是时候告诉她了。一直对她隐瞒和压制这些事情,只会让她的心魔越来越严重,最终彻底投入幽冥的怀抱,这绝对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结果。”
他的目光如同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隧道一般,变得愈发悠远深邃,似乎能够穿透岁月的重重迷雾,看到遥远的过去和未来。
“至于她体内那桀骜不驯的幽冥之力……”暮昭的话语缓缓地流淌出来,语调略微拖长,透露出一种对事物本质的深刻洞察和淡然处之的态度。
“堵不如疏,禁不如导。”他继续说道,“她的道路,终究需要她自己去摸索前行,旁人是无法代替她去走的。那一点点由落尘燃尽佛骨所换来的微弱佛光,以及那一缕来自无垢星魂的纯净气息……或许,正是她在黑暗深渊中苦苦摸索时,所能紧紧抓住的唯一一线天光和一丝生机。”
白薇的心中猛地一震,她突然明白了阁主的真正意图。这不仅仅是简单地告知她事情的真相,更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针对陆云朵心性和力量的试炼与引导。
她躬身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将她带过来。”
隔离静室里,时间仿佛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意义,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墙壁上那恒定流淌的星辉,默默地标志着时间的流逝。
这里一片冰冷,孤独和绝望充斥着每一个角落。陆云朵蜷缩在房间的一角,身体因为寒冷和内心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颤抖着。手腕上的镣铐犹如千斤重担一般,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肌肤之上,透骨的寒意源源不断地传来,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冻结。这镣铐不仅是一种束缚,更是一种提醒,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她现在的处境有多么艰难,而她自己又是多么的无力。
阿黎染血的身影在她眼前不断闪现,那触目惊心的红色,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刺痛着她的眼睛。父亲陆沉最后那释然又带着无尽担忧的眼神,如同一把利剑,直直地刺穿了她的心脏。母亲林晚坠崖时绝望而决绝的回眸,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星,却也是最冰冷的存在,让她的灵魂都为之颤抖。
还有落尘燃尽佛骨时那悲悯而坚定的金色侧脸,宛如天使降临人间,却又在瞬间化为灰烬,只留下一片虚无。这些画面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交织、冲撞、破碎又重组,就像一场可怕的噩梦,永远也无法醒来。
每一个画面都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头痛,仿佛她的脑袋要被硬生生地撕开。而那阵阵心悸,更是让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随时都可能停止跳动。仇恨、悲伤、恐惧、自责,种种情绪如同毒蛇一般,在她的内心肆虐,啃噬着她仅存的理智。
这些情绪也刺激着那被镣铐死死压抑的幽冥之力,让它在她体内愈发焦躁地冲撞,如同一头被困在牢笼中的野兽,疯狂地寻找着任何一个可以爆发的缝隙。它在她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一阵阵灼热的疼痛,似乎要将她的身体撕裂。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尽的内心风暴撕碎时,静室的门再次无声滑开。白薇去而复返,她的身影如同幽灵一般,悄然出现在门口。她依旧是一身清冷,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光影在她半面银面具上切割出冰冷的线条,让人无法窥视她面具下的真实面容。
“陆云朵,”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呼唤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阁主要见你。”
阁主?那个神秘莫测、执掌着这片九天之城的星陨阁主?他终于要直面自己了吗?他终于要揭开关于娘亲、关于那枚该死的令牌、关于五年前那场惨剧背后的一切真相了吗?
陆云朵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白薇,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伤痕累累却依旧亮出獠牙的幼兽。
恐惧、戒备、仇恨,以及一丝被巨大压力逼迫出的、近乎疯狂的决绝,在她眼中交织闪烁。
她没有选择。从来都没有。
从五年前那个夜晚开始,她的命运就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深渊。为了阿黎那一线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为了弄清楚娘亲到底因何而死,为了知道这一切痛苦的根源究竟是什么……哪怕是直面神明,哪怕是踏入炼狱,她也要去!
她挣扎着,依靠着冰冷的墙壁站起身,镣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在过分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她挺直了脊背,尽管脸色苍白,眼神却重新凝聚起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光芒。
“带路。”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压缩到了极致,化为了一种近乎凝固的坚冰。
在白薇的“护送”下,陆云朵沉默地穿行在星辉流淌、光影交错的通道中。这座悬城内部的结构复杂得超乎想象,仿佛一个巨大的立体迷宫,每一步踏出,周围的景象都可能悄然变幻。她努力记忆着路线,却发现只是徒劳。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她过往的认知。
终于,她们再次来到了那座巍峨星塔的底部。那扇刻满无尽星图的巨大金属大门无声滑开,门后那片浩瀚无垠、缓缓旋转的璀璨星海,再次以无比震撼的方式闯入陆云朵的眼帘。
即便是心沉如死水、满怀戒备的陆云朵,在这一刻,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瞬。
眼前的景象太过壮阔,太过超越凡俗,让人本能地感到自身的渺小与敬畏。脚下是透明的平台,下方遥远的大地轮廓模糊,而上方的星空却仿佛触手可及。那种置身宇宙中心的错觉,强烈得无以复加。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星海中央那尊由纯粹星光构成的王座,以及王座之上那道的身影所吸引。
他(她?)沐浴在柔和的星辉光晕之中,朴素得与这恢宏场景格格不入的灰袍,随意披散的长发,以及那双……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生灭、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秘密的眼睛。
星陨阁主——暮昭。
陆云朵感到一股无形的、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压力笼罩了她,仿佛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包括那在她体内疯狂冲撞的幽冥之力,以及那深埋心底的、最痛苦的记忆与执念。
白薇在十步之外停下,恭敬行礼后便沉默地退到一旁,如同融入了背景的星光之中。
偌大的星空殿堂,仿佛只剩下王座上的暮昭,和站在下方、戴着镣铐、显得无比渺小却又倔强挺立的陆云朵。
星光无声流转,时间在这里似乎也变得缓慢。
暮昭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陆云朵身上,那目光中没有审视,没有评判,没有怜悯,也没有威胁,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亘古存在的平静。
“陆云朵。”他开口,声音温和醇厚,如同暖流,奇异地在这片冰冷的星海中带来一丝温度,却又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直指本心的力量。
陆云朵抿紧苍白的嘴唇,强迫自己迎上那双星空之眸,尽管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但她不允许自己露出丝毫怯懦。
暮昭并没有在意她外强中干的戒备,只是用那平和的声音,说出了第一句话。
一句如同九天惊雷,瞬间在陆云朵脑海中炸响,将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持、所有的认知都轰得粉碎的话!
“你可知,你母亲林晚…并非死于五年前,‘血手人屠’对商队的那场劫掠?”
“!!!”
陆云朵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身体猛地一晃,如果不是强撑着,几乎要瘫软下去。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这句话在反复回荡、撞击!
不是…死于劫掠?
这怎么可能?!
她亲眼所见…那些凶徒…那场屠杀…娘亲为了护着她…
暮昭的声音继续响起,如同古老的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缓缓揭开了那被血腥和尘土掩埋了五年的、残酷而悲壮的真相一角。
“她,是为了保护你,保护那枚不容于世的‘星引令’,在击退第一波追杀者、深知无法逃脱之后,主动选择了…抱着那枚令牌,坠入了流沙深渊。”
主动…选择坠入流沙?
保护…她和令牌?
追杀者?不止血手人屠?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陆云朵的心上!
五年来支撑她活下去的仇恨对象——血手人屠,难道并非真正的元凶?娘亲的死,不是意外,不是简单的劫杀,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针对令牌的追杀?而娘亲,是为了切断追索的线索,为了保护她,才…才选择了自我了断?
这巨大的、颠覆性的真相,如同最狂暴的旋风,瞬间将她五年来构建的世界观、仇恨观撕扯得支离破碎!
“什么?!!”她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破碎的、难以置信的尖叫,声音嘶哑得可怕,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混乱和痛苦,“你…你说什么?!这不可能!我明明看到…”
她看到娘亲被那些凶徒逼到悬崖边…不…是流沙边缘…她看到娘亲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她至今无法完全理解…有绝望,有不舍,有决绝…然后…然后娘亲就抱着那个盒子…掉了下去…
难道…难道那一眼,是在向她告别?那决绝,是因为早已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
巨大的冲击和随之而来的、更加汹涌的自责瞬间将她淹没。如果…如果娘亲是为了保护她而死…如果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招致灾祸的根源…那她这五年来的仇恨,算什么?她苦苦追寻的真相,竟然是这个?
“为什么…怎么会…”她失神地喃喃自语,身体摇摇欲坠,眼中的世界天旋地转,所有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了,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荒谬感。
暮昭静静地看着她,给予她消化这惊天真相的时间。星光流淌,将他(她)的身影衬托得愈发神秘莫测。
直到陆云朵几乎无法站立,只能用戴着镣铐的手死死撑住膝盖,剧烈喘息时,暮昭那平和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另一块更重的巨石:
“而那枚星引令,也并非你母亲偶然所得。它本就属于她,或者说…她曾是它的一部分。”
“林晚,她曾是我星陨阁,最杰出的观星使者之一。”
“什么?!!”陆云朵猛地再次抬头,眼中的震惊已经达到了顶点,甚至暂时压过了痛苦!
娘亲…是星陨阁的人?!
这…这怎么可能?!娘亲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她从未显露过任何特殊的能力…她只是…
无数的细节碎片在这一刻猛地涌入脑海:娘亲偶尔会对着星空出神,眼神深邃得不像一个普通妇人;娘亲懂得很多稀奇古怪的知识,有些甚至不像戈壁中该有的;娘亲对她异常的体质似乎总是忧心忡忡,却又隐隐知道些什么…
原来…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她从未想过,从未敢往这个方向去想!
星陨阁…观星使者…娘亲…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冲击着陆云朵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仇恨的目标模糊了,母亲的形象变得陌生而复杂,她自身的来历也笼罩上了重重的迷雾。
她看着王座上那深不可测的星陨阁主,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娘她…她为什么离开星陨阁?那令牌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追杀我们?!你…你们又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开水,从她心中喷涌而出。五年来的委屈、痛苦、迷茫和愤怒,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尽管对方是神秘莫测、权势滔天的星陨阁主,她也顾不得了!
暮昭对于她激动的、近乎质问的语气并没有丝毫的生气,他那双深邃如星空般的眼眸中,反而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情绪仿佛承载了无尽时光的重量,让人无法捉摸。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平和,却又似乎带着岁月的回响,缓缓地说道:“这一切的答案,其实都与你体内那股力量紧密相连。”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那股力量,既让你痛苦不堪,却又成为了你存活至今的关键。它就是幽冥之力,不过,你可别把它当成是一种诅咒。”
暮昭的目光凝视着陆云朵,仿佛能够穿透她的身体,看到那股混乱力量的根源,“幽冥之力,它是一把钥匙,是通向一个被遗忘时代的桥梁。同时,它也是你母亲林晚留给你的最后遗产,以及她为你选择的,一条布满荆棘、却也蕴含着唯一生机的道路。”
他的话语如同一股清泉,流淌进陆云朵的心中,让她原本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然而,暮昭的目光却并未停止,他似乎看到了那隐藏在陆云朵血脉深处、尚未苏醒的宿命。
最后,暮昭轻声说道:“而现在,选择权,已经交到了你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