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孙校尉的指挥下迅速集结。原本近百人的队伍,此刻却显得异常冷清,只剩下不足四十人,而且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伤。他们的神情萎靡不振,士气也低落到了谷底。
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被同袍大量死亡的阴影和前途未卜的迷茫所取代。这些幸存者们默默地整理着所剩无几的装备,相互搀扶着伤势较重的同伴,带着一种沉重的气氛,开始艰难地向着风蚀堡的方向快速撤离。
返回的路途,比来时要艰难数倍。头顶上的太阳如烈火一般炙烤着大地,脚下的流沙更是滚烫无比,仿佛要将人的双脚熔化。每迈出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而这些幸存者们的体力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中消耗殆尽。
然而,最让幽月心力交瘁的,还是了尘那不断流逝的生命气息。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间隔也越来越长,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幽月紧紧地握着了尘的手,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心中充满了焦虑和无助。
幽月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然后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心脉处。她小心翼翼地将自身所剩无几的幽冥之力,通过静心符的净化和转化,一丝丝地渡入他的心脉附近。
这幽冥之力仿佛是一根根细如发丝的银线,在她的控制下,缓缓地渗入他的体内。每一丝力量的注入都需要极度的专注和精准,因为稍有不慎,就可能对他造成更大的伤害。
然而,这样的操作对幽月来说也是一种巨大的消耗。她原本就身受重伤,此时更是雪上加霜。每一次输送幽冥之力,她都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一部分力量,虚弱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好几次,当她在输送力量时,眼前突然一黑,身体失去平衡,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但她咬紧牙关,用双手紧紧抓住缰绳,强忍着晕眩和疼痛,硬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孙校尉和秦锋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们心中对幽月充满了敬佩。这个女子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仍然坚持着不放弃,这种毅力实在是令人惊叹。
然而,他们也感到十分无奈。军中的金疮药和解毒丹已经是最好的了,但对于了尘这样的重伤,却完全没有效果。他们所能做的,仅仅是尽量提供一些清水和食物,让幽月能够保持体力,同时在行进途中对她多加照拂。
就在幽月苦苦支撑的时候,她耳垂上那枚不起眼的星辰耳钉,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感。
但这一次,传递来的意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模糊、断续,仿佛隔着极其遥远的距离和重重干扰,那声音若有若无,时断时续,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幽月全神贯注,屏息凝神,才勉强捕捉到那几个如同梦呓般的字眼:“…归…来…星…池…”
是暮昭!幽月心头一紧,他似乎也感应到了她此刻状态极差,以及了尘濒临死亡的危机,正在竭尽全力地传递信息,指引她返回星陨悬城。那里或许隐藏着救治了尘的方法,但风蚀堡距离远在西域深处的星陨悬城何其遥远,中间隔着万里黄沙、无数险阻。
以了尘现在这种风中残烛般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支撑到那里。这希望,渺茫得如同镜花水月,让人几乎不敢去触碰。幽月心中焦灼如同火焚,她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带着了尘飞到星陨悬城。
然而,现实却如此残酷,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了尘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却无能为力。就在她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冒险动用幽核之力,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要尝试的时候,一直如同死去般静静躺在她怀里的了尘,那紧闭着的、睫毛上沾着沙粒的眼睛,忽然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他那原本干裂得翻起皮屑的嘴唇,此刻正微微颤动着,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又因为极度的虚弱而无法发出声音。终于,在经过一番艰难的挣扎后,他发出了一声比蚊蚋还要细微的声音,这声音如此之小,几乎完全被周围呼啸的风声所掩盖。
然而,这微弱的声音却如同惊雷一般,在幽月的耳畔炸响!她心中猛地一动,立刻意识到这声音所代表的含义。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那枚玄悲大师所赠的静心符!
那枚看似普通的木符,实际上蕴含着玄悲大师精纯平和的禅意与佛法力量。这股力量对于安抚心神、镇压心魔有着奇效。或许……这残留的禅意之力,能够暂时抚慰他体内那暴走的、带有佛门性质却又入魔的力量?
想到这里,幽月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了尘那被鲜血和沙土浸染的僧袍怀中。她的动作轻柔而谨慎,生怕会触碰到他的伤口,给他带来更多的痛苦。
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块温润中带着凉意的木质物件。她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找到了那枚静心符。
她轻轻地将其取出,那正是那枚静心符。然而,此刻这符牌已不再像从前那样光彩照人,它显得黯淡无光,仿佛失去了生命一般。仔细观察,可以看到符牌的表面竟然出现了几道细微的、如同发丝般的裂纹,这些裂纹就像是岁月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迹,使得它原本温润的光泽也消失殆尽。
显然,在了尘最后与强敌殊死搏斗时,他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引爆了自身的佛魔之力来对抗敌人。而这一举动,无疑也透支了这枚符牌中所蕴含的力量。
幽月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集中精神,尝试着将自己那一丝微弱的神念,如同探针一样,小心翼翼地探入符牌之中。
当她的神念进入符牌内部时,她立刻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原本应该是如同涓涓细流般平和温暖的力量,如今却几乎已经耗尽,只剩下一片死寂。
然而,就在这一片死寂之中,幽月却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如同春日种子般的禅意。这丝禅意虽然极其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但它却又无比坚韧,带着一种生生不息的意味,就像在黑暗中独自闪耀的星星,虽然渺小,却充满了希望。
她的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醒了什么,双手微微颤抖着,仿佛手中捧着的是整个世界最珍贵的宝物。那点微弱的禅意种子,就像清晨草叶上的一滴露珠,晶莹剔透,却又脆弱无比。
她全神贯注地引导着这丝禅意,将自己最精纯、最平和的幽冥之力与之相融。这幽冥之力,此刻宛如一艘小小的船,承载着那佛门禅意,缓缓地、缓缓地驶向了尘的心脉深处。
当这丝禅意终于抵达了尘的内心世界时,奇迹发生了!那原本微弱得如同星火般的禅意,在进入了尘那枯槁、混乱、如同狂风暴雨般的识海之后,竟如同在无边的黑暗中点燃了一盏小小的酥油灯。
这盏灯虽然微小,却散发出明亮而温暖的光芒,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在这片被照亮的区域里,原本狂暴的佛魔之力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丝宁静与祥和,它们的冲撞和撕扯变得不再那么激烈,仿佛被一只无形而温柔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
尽管这股狂暴的力量并没有完全平息,但那自毁般的侵蚀速度,竟然真的肉眼可见地减缓了一丝。这一丝的变化,对于了尘来说,或许就是生死之间的一线希望。
了尘原本紧蹙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一些,他那因剧痛而微微痉挛的身体也逐渐恢复了平静,不再像之前那样颤抖不止。尽管他的呼吸依旧微弱得让人揪心,但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急促和散乱,而是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些。
一直守在一旁的幽月,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丝。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解,就如同扬汤止沸一般,虽然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但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那点禅意种子实在太过微弱,难以持久地发挥作用。
然而,这一点点的变化,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极为珍贵的了。至少,这为他们争取到了一点宝贵的时间,让他们有了一点点喘息的机会。希望,似乎又从绝望的缝隙中透出了一丝微光。
队伍不敢有丝毫停歇,日夜兼程地赶路。终于,在离开葬沙古漠边缘后的第二日黄昏,他们远远地看到了风蚀堡的身影。那是一座低矮的城堡,城墙由夯土垒砌而成,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苍凉的土黄色,仿佛是这片荒芜之地的一部分。
然而,就在他们逐渐靠近风蚀堡的时候,一种异样的气氛开始从堡内弥漫出来。这种气氛就像是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他们刚刚因为抵达目的地而略微放松的心情,瞬间又紧绷了起来。
当他们终于看清风蚀堡的堡门时,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了。只见堡门处的守卫人数竟然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而且这些守卫都是些陌生的面孔,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不停地来回巡视着,透露出一股肃杀之气。
看到孙校尉带领的这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的残兵败将回来,守卫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打开城门迎接,而是迅速派人向内通报。与此同时,他们手中的刀剑纷纷出鞘一半,弓弩也都被拉满了弦,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紧张的气氛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很快,一名身着镇魔司都尉服饰的中年军官出现在了墙头。他面色冷峻,目光如刀,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下方这支士气低迷、伤痕累累的队伍。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被幽月护在身前、昏迷不醒的了尘身上,以及同样状态不佳的幽月身上。
“孙校尉?”王都尉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如洪钟一般响亮,但其中却蕴含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和疏离,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奉指挥使大人紧急军令,风蚀堡即日起由我部全面接管!”王都尉的话语如同惊雷一般,在孙校尉的耳边炸响,“所有从葬沙古漠遗迹事件中返回的人员,需立刻接受隔离审查!交出所有随身武器,进城后不得随意走动,等候传讯!”
孙校尉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王都尉,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事情。他上前一步,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地说道:“王都尉!你这是何意?我等刚经历九死一生,伤亡惨重,兄弟们急需救治休整!雷千户他……”
然而,孙校尉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王都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这是军令!不容置疑!”王都尉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葬沙古漠事件干系重大,影响恶劣!雷千户殉职,数百精锐将士下落不明,疑似与幽冥道妖邪有关!指挥使大人震怒,严令必须彻查到底!在排除尔等与幽冥道勾结的嫌疑之前,任何人不得例外!”
说完,王都尉一挥手,身后的士兵们立刻如狼似虎地围了上来,手中的长枪闪烁着寒光,将孙校尉和他的部下们紧紧包围。
他最后一句是对着身后的守卫怒喝出声的,那声音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怒意和不满,在这空旷的地方回荡着。
伴随着他的怒喝,那扇原本紧闭着的、沉重的、包着铁皮的堡门,终于在一阵刺耳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然而,门后的景象却完全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原本,他们以为门后会出现欢迎他们归来的同伴,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两排刀剑出鞘、神色冰冷、充满戒备的陌生士卒。这些士卒们站得笔直,手中的兵器闪烁着寒光,他们的目光如鹰隼一般,紧紧地盯着孙校尉等人,以及幽月和了尘。
孙校尉和秦锋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们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他们浴血奋战,历经千辛万苦才侥幸生还,本以为会得到应有的抚慰和嘉奖,可如今迎接他们的,竟然是这样的待遇!
然而,军令如山,他们虽然心中愤恨不已,但却不敢、也不能公然违抗。在对方那冰冷的注视下,他们只能憋屈地、缓慢地解下自己的佩刀、弓弩等随身兵器,然后将这些武器重重地放在指定的木箱里。
整个过程中,没有人说话,只有那沉重的兵器碰撞木箱的声音,在这片沉默而压抑的气氛中显得格外刺耳。
最后,孙校尉等人在一片沉默中,被“请”进了堡内。幽月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冷笑,果然如此,她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雷千户的死讯传来,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在镇魔司和朝廷引起轩然大波。一位赤獬卫千户的陨落,无论对于镇魔司还是朝廷而言,都绝非小事。这不仅意味着赤獬卫的实力受损,更可能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赤獬卫高层得知此消息后,定然会震怒不已。他们或许会对此次事件展开深入调查,以查明真相并追究责任。然而,在这看似正常的调查背后,却可能隐藏着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阴谋。这些人或许会借机清洗和调查所有与此次事件相关的知情者,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她和了尘这两个来历不明、身份可疑的“外人”,在这种敏感时期,处境无疑变得更加危险。尤其是了尘那佛魔难辨的状态,更是让人对他们产生了诸多疑虑和猜测。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她和了尘被单独带到了堡内一处更为偏僻的地方。这里几乎与牢房无异,四周都是高耸的石壁,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向那座低矮阴暗的石屋。
石屋的门紧闭着,透露出一股压抑的气息。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内的光线十分昏暗,只有一扇装着粗木栏杆的小窗透进些许天光,勉强能让人看清屋内的情形。
屋内的陈设异常简陋,除了一张铺着些许干草的土炕和一个破旧的木桶外,别无他物。土炕看上去硬邦邦的,显然不是一个舒适的休息之处。而那个破旧的木桶,或许是用来盛放生活用水的,但此刻却空空如也。
门外,两名面无表情的守卫如两尊门神般按刀而立,他们的存在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这石屋仿佛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牢笼,将她和了尘困在其中,无法逃脱。
“幽月姑娘,了尘师傅,暂且忍耐一下吧,上面肯定会查清事实真相的,到时候一定会还我们一个清白……”秦锋一脸焦急地说道,他快步上前,想要安慰一下幽月和了尘。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负责押送的守卫给粗暴地打断了。“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立刻给我回去接受问询!”那守卫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丝毫的感情,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秦锋见状,心中虽然有些无奈,但也不敢违抗守卫的命令。他只能深深地看了幽月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然后,他默默地转过身去,跟着同样脸色阴沉的孙校尉一起离开了。
随着秦锋和孙校尉的离去,石屋内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只剩下幽月和昏迷不醒的了尘。幽月缓缓走到了尘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那硬邦邦的土炕上。接着,她仔细检查了一下了尘的状态。
只见了尘的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呼吸也十分微弱,仿佛随时都可能停止。而在他体内,那两股狂暴的力量正在肆虐,虽然由于玄悲大师静心符中那点禅意种子的作用,它们暂时被压制住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点禅意种子的效果正在逐渐消退。
失去了外来的安抚,那两股狂暴的力量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虽然速度比之前慢了一些,但那缓慢而坚定的侵蚀却依然在继续着。了尘的身体也因此而不断颤抖,他的脸色也重新变得灰败,看上去十分可怕。
了尘的身体也因此而不断颤抖,他的脸色也重新变得灰败,看上去十分可怕。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时间紧迫,刻不容缓!
一旦镇魔司开始深入审问,她和了尘那脆弱不堪、经不起丝毫推敲的身份绝对会暴露无遗。
尤其是了尘体内那明显的幽冥之力与佛门功法相互交织、混杂的气息,简直就是一个致命的破绽,无论如何都难以掩盖。
更糟糕的是,她的怀中还揣着那颗足以引发整个幽冥道乃至天下修士疯狂争夺的烫手山芋——幽核!
这颗幽核蕴含着无尽的幽冥之力,对于幽冥道的修士来说,它就如同稀世珍宝一般。然而,对于她而言,这颗幽核却成了一个沉重的负担,让她陷入了极度危险的境地。
留在这里,无疑是坐以待毙,等待着被镇魔司发现真相,然后遭受残酷的惩罚。
可是,想要离开又谈何容易?外面的守卫异常森严,明哨暗岗不计其数,仿佛一张严密的大网,将她们困在其中。
她自身的伤势尚未痊愈,实力已经大打折扣,而此时还要照顾一个完全失去行动能力、濒临死亡的伤员,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在这种情况下,强行突围的成功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