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冰雪初融。应天城外，点将台下，旌旗猎猎，甲胄森然。
一万精锐骑兵肃立如林，战马喷吐着白气，蹄不安地刨着地面。这些骑士皆是从各边卫挑选出的百战老卒，人人面带风霜，眼神锐利如鹰，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悍勇与肃杀。他们配备着最精良的铠甲、最锋利的战刀，马鞍旁挂着强弓劲弩，更有部分小队携带着轻便却威力惊人的火铳与小型火炮。这是一支为速度与毁灭而打造的利刃。
征虏将军张玉，顶盔贯甲，身披猩红大氅，立于阵前。他面容沉毅，目光如炬，此次擢升对他而言既是无上荣耀，亦是千斤重担。救驾之功已赏，此番北伐惩戒，若不能建功，便是万劫不复。
点将台上，朱元璋和朱标并未亲临，代表皇帝陛下的是一身戎装、虽面色仍略显苍白却威仪日盛的皇太孙朱雄英。
朱雄英手持金批令箭，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五千健儿。寒风卷起他玄色披风，猎猎作响，脸颊上的伤疤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却更添几分冷峻与威严。
“将士们！”他的声音不算特别洪亮，却带着一种内敛的、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士卒耳中，“漠北宵小，屡犯天朝，屠我边民，掠我财物，更兼包藏祸心，行刺储君，离间天家，罪不容诛！”
他的话语点燃了台下将士眼中的火焰，一股同仇敌忾的杀气弥漫开来。
“今日，尔等奉天伐罪，代天子执戈，非为开疆拓土，乃为惩戒复仇！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要让那些元廷余孽知道，大明煌煌天威，不容亵渎！凡犯我大明者，必付出血的代价！”
“血债血偿！” “大明万胜！” 台下响起低沉而整齐的怒吼，声震四野。
朱雄英举起令箭，厉声道：“征虏将军张玉！”
“末将在！”张玉抱拳躬身，声如洪钟。
“令你率五千铁骑，深入漠北，寻其王庭，戮其首恶，焚其草场，扬我国威！速战速决，凯旋之日，孤当亲为尔等斟酒庆功！”
“末将遵令！必不负殿下重托，不负陛下天恩！”张玉双手接过令箭，高高举起。
朱雄英走下点将台，来到张玉面前，低声道：“张将军，一切以雷霆之势，一击即走，勿要恋战。孤在京师，等你捷报。”
“殿下放心！末将省得！”张玉重重点头，眼中是决然的战意。
朱雄英又走到军阵前，从亲卫手中接过一碗酒，面对五千将士：“此酒，为诸位壮行！孤，期待尔等捷报！干！”
“干！干！干！”将士们举碗齐饮，随即狠狠将酒碗摔碎于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
“出征！”
号角长鸣，战鼓擂动！
张玉翻身上马，拔出战刀，向前一挥！
铁流开始涌动，五千精锐骑兵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冲天的杀气与决绝，向北而去。马蹄声如雷鸣般滚过大地，扬起漫天尘土，渐行渐远，最终化作天际一道黑色的洪流。
朱雄英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大军消失在视野尽头，久久未动。
寒风吹拂着他的披风，他的身影在广阔的天地间显得挺拔而孤寂。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刚刚经历家变的年轻人，而是真正执掌杀伐、决策万里的大明储君。
他知道，这一万人马，不仅仅是一支复仇之师，更是他真正掌控军权、树立威望的开始。他们的胜负，直接关系到他在朝中的地位，以及未来北伐的全局。
“殿下，风大了，回城吧。”周淮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低声提醒。
朱雄英收回目光，最后望了一眼北方天际，转身，语气平静无波：“回宫。通知兵部、五军都督府，所有关于北疆的军报，无论大小，第一时间送呈东宫。”
“是！”
车轮滚滚，返回紫禁城。宫墙之内，看似平静，却有无数的目光关注着这次规模不大却意义非凡的出征。
长宁站在东宫最高的阁楼上，远远眺望着北方，手中握着一枚温热的玉佩。她知道，兄长的刀，已经出鞘。大明的风暴，正真正吹向漠北。
而这座皇城，将在等待与算计中，迎来下一次的波澜。
漠北的风雪远比金陵凛冽，卷着冰碴，抽打在铠甲上噼啪作响。张玉率领的铁骑，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深入荒原。他们避开大部族，凭借精准的情报和向导的引领，直扑此次参与阴谋的核心部落之一——盘踞在斡难河支流流域、以勇猛狡诈着称的巴尔虎部。
一场毫无悬念的突袭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爆发。
大明铁骑如同天降神兵，狂暴的火铳声和爆炸声撕裂了草原的宁静，燃烧的箭矢如同流星般坠入巴尔虎部的营帐。许多巴尔虎武士甚至来不及爬上马背，就被精准的箭矢射倒，或被迅猛的刀锋劈开。战马惊惶嘶鸣，妇孺哭喊奔逃，营地瞬间陷入一片火海与混乱。
张玉一马当先，长刀所向，血光迸溅。他牢记皇太孙“快、准、狠”的指令，毫不恋战，目标明确，中央那座最华丽的金顶王帐！
王帐周围，巴尔虎部的精锐亲兵拼死抵抗，但他们仓促应战，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很快便被明军骑兵分割、冲垮。
张玉一刀劈翻一名冲来的百夫长，策马直冲到王帐前，猛地挑开帐帘。
帐内，巴尔虎部的首领额日敦仓皇失措，正试图在亲卫掩护下从后帐逃走，脸上写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他万万没想到，明军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猛烈，直接精准地找到了他的王庭。
“蛮首哪里逃！”张玉暴喝一声，催马冲入帐中，刀光如匹练般斩下。
一名忠心的亲卫扑上来挡刀，被连人带刀劈成两段！血雨喷洒中，张玉的马蹄已踏至额日敦面前。
额日敦绝望地举起弯刀格挡。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额日敦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虎口崩裂，弯刀脱手飞出！他还想挣扎，张玉的第二刀已如闪电般掠过！
一颗戴着头盔、兀自圆睁着惊骇双眼的头颅飞起，鲜血从颈腔中喷涌而出，染红了帐内华丽的毛毯。
张玉探身，一把抓住那头颅的发辫，高高举起，冲出王帐，用尽全力以刚学会的几句蒙古语大吼：“额日敦已死！降者不杀！”
明军将士见状，士气大振，纷纷跟着怒吼：“额日敦已死！降者不杀！”
巴尔虎部残存的抵抗意志随着首领的战死而彻底崩溃。幸存者或跪地求饶，或四散奔逃。
“焚其粮草辎重！带走战马！其余一概不留！”张玉冷酷地下令。
大火熊熊燃起，吞噬了王帐、粮垛、以及无数来不及带走的物资。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是明军在处理缴获的、无法带走的火药。精锐的明军骑兵如同高效的杀戮机器，在完成毁灭任务后，毫不迟疑地集结。
从突袭开始到结束，不过半个时辰。朝阳初升时，原本喧嚣的巴尔虎王庭已化为一片冒着浓烟的废墟，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哭泣的妇孺。
张玉将额日敦的首级装入石灰盒中，看都未看身后的废墟一眼，厉声道：“撤！”
五千铁骑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一阵死亡的旋风，刮过之后，只留下彻底的毁灭。
接下来的一个月，类似的场景在漠北草原另外几个与北元王庭关系密切、且涉嫌参与阴谋的部落中接连上演。明军行动如风，情报精准，每一次打击都直指要害，焚毁营地，斩杀首领，掠夺战马，然后迅速远遁，绝不停留。
消息很快传到了北元临时王庭。一时间，草原各部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他们没想到明朝皇帝的报复如此酷烈，更没想到新任的明朝皇太孙手段如此狠辣果决，用兵如此刁钻迅猛！许多原本就与北元王庭若即若离的部落开始暗自盘算，生怕成为下一个目标。
应天，东宫。
朱雄英几乎不眠不休，日夜守在地图前。来自前线的军报通过八百里加急和特殊的信鸽渠道，源源不断地送入他的手中。
他仔细研判每一份战报，根据张玉的进展和反馈，以及锦衣卫、夜不收从更广阔区域搜集来的情报，不断调整策略，向张玉发出新的指令，指引着这支利刃在漠北草原上划出一道道致命的弧线。
他的脸色因劳累而更加苍白，但眼神却越来越亮，充满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冷冽光芒。每一次收到捷报，他只会在地图上相应位置画下一个红色的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毁灭性的胜利只是棋盘上理所当然的一步。
朝野上下，关于北征军捷报的消息也开始逐渐流传。虽然细节被严格保密，但“征虏将军连战连捷”、“痛击元寇”、“焚帐无数”等消息已足以让经历过之前压抑气氛的文武百官精神振奋。
那些原本因清洗而惴惴不安、或因朱雄英年轻而心存疑虑的官员，此刻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浴血归来的储君。他的手段，比他父亲更凌厉，比他祖父更专注，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征服与统治。
这一日，又一封来自张玉的密报送入东宫。
朱雄英展开一看，眉头微微挑起。密报称，北元王庭已被接连打击震慑，内部乱作一团，有消息称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及其核心重臣已准备向更北方、更遥远的捕鱼儿海方向仓惶迁徙，试图避开明军兵锋。
朱雄英走到巨大的漠北地图前，手指点向捕鱼儿海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
“想逃？”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传令给张玉，不必再理会那些小部落。集结所有兵力，给我咬住北元王庭的尾巴！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从他身上撕下最大一块肉来！至少，要留下伪帝的印玺和冠冕！”
他知道，彻底消灭北元非一日之功，但这一次，必须最大限度地给予其重创，打出大明至少二十年的和平！更要以此战果，向天下昭告，谁才是这片大地真正的主人！
新的命令随着快马和信鸽，再次飞向寒冷的北方。
复仇的火焰，在朱雄英的精准操控下，正以更猛烈的势头，向北元的心脏烧去。
捕鱼儿海（贝尔湖）畔的寒风，比斡难河流域更加刺骨，仿佛能冻结人的血液。广袤的冰原与枯黄的草场交织，一片肃杀景象。
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及其残存的朝廷，在明军接连不断的精准打击和毁灭性惩戒下，已如惊弓之鸟，仓惶逃窜至此。他们本以为已经远离了明军的威胁范围，可以稍作喘息，整顿这支被打得七零八落、士气低落到极点的队伍。
然而，他们低估了张玉的决心，更低估了远在应天的那位年轻储君斩草除根的意志。
经过连日不休的强行军和精准的追踪，张玉率领的五千铁骑，虽然人困马乏，减员不少，但锐气未失，反而因为一路的胜利和复仇的渴望，凝聚成了一股更加可怕的毁灭洪流。他们如同最狡猾的狼群，死死咬住了北元王庭撤退的尾巴，终于在捕鱼儿海西南岸的一片背风洼地，追上了正在艰难扎营、混乱不堪的北元核心队伍！
没有预警，没有叫阵。
当明军的旗帜如同死亡之云般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北元营地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混乱。疲惫的士兵惊慌失措地寻找武器和马匹，贵族和官员们尖叫着试图保护皇帝和财物，妇孺的哭喊声震天动地。
“全军突击！目标——伪帝金帐！杀！”张玉的声音已经嘶哑，但战刀所指的方向依旧坚定不移。
最后的决战，或者说，最后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骤然爆发！
明军骑兵如同猛虎下山，以无可阻挡的气势冲入混乱的北元营地。他们不再分散攻击，而是凝聚成一股最锋利的箭矢，直插营地最核心的区域！
抵抗是零星而绝望的。北元最后的精锐试图组织起防线，但在明军悍不畏死的冲击和精准的火器射击下，迅速土崩瓦解。战斗迅速演变成一场追击和清剿。
张玉眼中只有那座被众多慌乱侍卫簇拥着的、试图向北逃窜的金帐，他亲自率领最精锐的亲兵队，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杀，刀光闪烁间，不断有元军侍卫倒下。
距离越来越近！
他甚至能看到金帐窗口一闪而过的、戴着金色冠冕的惊恐面孔！
“放箭！射马！”张玉大吼。
密集的箭雨射向拉拽金帐的马匹和周围的侍卫。马匹悲鸣着倒地，金帐轰然倾斜，速度骤减。侍卫们死伤惨重。
张玉猛地从马背上跃起，弃马步战，如同狂暴的熊罴，挥舞长刀杀开一条血路，猛地冲到了倾覆的金帐前！
几名忠心的元军将领红着眼杀来，做最后的困兽之斗。张玉毫不退缩，刀势狂猛，以伤换命，接连劈翻三人，自己肩甲也被划开一道深口，鲜血渗出，却恍若未觉！
他一把撕开破损的帐帘！
帐内，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瘫坐在倾倒的软榻上，冠冕歪斜，面色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绝望。他身边只剩下最后两名瑟瑟发抖的文官。
看到如同血人般冲进来的张玉，脱古思帖木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张玉根本没有给他机会。皇太孙的命令是“留下伪帝的印玺和冠冕”，可没说要活的！
刀光一闪！
象征着北元政权最后尊严的皇帝，连同他歪斜的冠冕，一同被斩落！
张玉看也不看那滚落的头颅，目光迅速扫视帐内，一眼就看到了跌落在旁、用金线捆扎的皇帝玉玺和一个沉甸甸的、镶嵌着宝石的黄金印盒。他一把抓起玉玺和印盒，看也不看其他财宝，迅速退出金帐。
“伪帝已诛！玉玺在此！”张玉将染血的玉玺和高举，用尽全身力气怒吼！
这声怒吼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响在了所有残存元军的心头。最后的抵抗意志彻底崩溃。明军将士的欢呼声震动了整个冰原。
“清理战场！收集所有旗帜、印信、文书！带走所有战马！一刻钟后撤离！”张玉忍着伤痛，厉声下令。他知道，这里并非久留之地，北元溃散的部队和其他部落可能正在赶来。
明军高效地执行着命令。他们焚烧了无法带走的辎重和帐篷，带走了所有象征性的战利品：皇帝的印玺、冠冕、黄金苏鲁锭、无数王公贵族的旗帜、以及大量记载着北元内部情况的文书。
半个时辰后，这片洼地再次陷入死寂，只留下燃烧的废墟、冰冷的尸体、以及少数面如死灰的俘虏。明军如同来时一般，迅速集结，带着丰硕无比的战果和一身征尘，向着南方，凯旋而归。
一个月后，应天城外，凯旋仪式盛大举行。
虽然出征的五千铁骑归来已不足四千，人人带伤，战马损耗巨大，但他们带回来的战利品，却震撼了整个大明！
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的首级、完整的皇帝玉玺、黄金冠冕、黄金苏鲁锭、数百面王公旗帜、以及那满满几大箱的机密文书……这些战利品被装在敞开的马车上游街示众，向所有臣民宣告着这场远征收获的辉煌胜利！
百姓万人空巷，欢呼雷动！“万岁”之声不绝于耳。之前的压抑和恐惧，在此刻彻底化为狂喜和自豪！
朱元璋亲率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看着那一个个虽然疲惫却彪悍勇武、煞气冲天的将士，看着那琳琅满目、象征着覆灭一个时代的战利品，尤其是那颗曾经尊贵无比、如今却狰狞可怖的首级和那方传国玉玺，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畅快淋漓的笑容！
张玉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双手奉上染血的玉玺和战报：“陛下！征虏将军张玉，幸不辱命！率大明王师，深入漠北，破敌王庭数十，斩首伪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及以下酋首百余人，缴获伪元印玺冠冕旗仗无数！扬我国威于漠北！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好！好！爱卿辛苦了！快起来！”朱元璋亲手扶起张玉，重重拍着他的肩膀，“所有将士，皆有重赏！阵亡者，优加抚恤！朕要为你们，大庆三日！”
他的目光越过张玉，看向后方骑在马上、接受万民欢呼的凯旋将士，最终，落在了身旁的朱雄英身上。
朱雄英今日穿着正式的储君冕服，面色平静，但眼底深处燃烧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火焰。他感受到了祖父的目光，微微侧身，躬身道：“皇祖父，此战大捷，全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孙儿不敢居功。”
朱元璋深深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声音洪亮，确保周围的文武重臣都能听到：“不！雄英，此战之首功，在你！若非你力主出击，布局精准，调度有方，焉有此旷世之功？！朕，心甚慰！我大明有嗣君如此，国之大幸！”
此言一出，众臣纷纷躬身附和，看向朱雄英的目光充满了真正的敬畏和叹服。经此一战，朱雄英的储君地位，再也无人能够撼动。他的威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凯旋的队伍在震天的欢呼声中进入京城。
没有人注意到，在欢呼的人群之后，一处不起眼的茶楼雅间内，长宁公主静静站立窗边，看着楼下兄长那耀眼的身影，看着那象征着毁灭与胜利的战利品，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复杂的、无人能懂的弧度。
兄长的刀，已然饮血而归。 大明的边界，或将迎来长久的安宁。 但这座皇城之下的暗流，真的会因此而平息吗？
她轻轻端起一杯早已冷掉的茶，一饮而尽。苦涩之后，竟品出了一丝淡淡的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