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了几日,天气骤然转凉。一年级(三)班的教室里,往日嘹亮的童声被一片压抑的咳嗽和擤鼻涕声取代。流感病毒,这个看不见的小怪兽,终于还是张牙舞爪地扑向了这群刚上小学不久的孩子们。
陆星辰前脚还在嘲笑同桌王小明是“鼻涕虫”,后脚自己就在某个清晨醒来时,感觉脑袋像塞了一团湿棉花,沉甸甸地抬不起来,喉咙里更像是有只小爪子在不停地挠。
“妈……我难受……”他带着浓重鼻音的哼哼,终于让陆妈妈意识到,自家这只平时上蹿下跳的“皮猴子”,这回是真病了。
体温计显示38.5c。
“请假,去医院。”陆妈妈当机立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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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病房里,手背上贴着白色的胶布,冰凉的液体正一点点输入血管。陆星辰觉得人生从未如此灰暗。他想念学校里可以疯跑的操场,想念课间走廊里的打闹,甚至有点想念李老师布置的那些让他头疼的作业。
但最想的,还是那个总坐在他旁边,会用尺子轻轻点他越界胳膊的林晓晓。
没有晓晓在旁边,连生病都变得加倍无聊和难受。他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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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学校里。
陆星辰的座位已经空了两天。班主任李老师(一位刚从师范毕业、充满活力的年轻女老师)在班会上强调了注意保暖、预防流感,并让大家放心,陆星辰同学很快就能康复回来。
林晓晓端坐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空荡荡的椅子。没有了那个随时会制造小动静的同桌,教室似乎安静得有些过分。她习惯性地在回答问题时,余光扫向右侧,却只看到叠放整齐的空桌椅。
课间,她不像往常那样坐在座位上看书,而是走到教室后面的图书角,漫无目的地翻着一本图画书。耳朵却留意着女生们叽叽喳喳的讨论。
“陆星辰还没来呀?”
“我妈妈说这次流感可厉害了,要发烧好几天呢!”
“那他作业怎么办?李老师今天布置了好多拼音……”
作业……林晓晓翻书的手指顿了顿。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像出笼的小鸟般涌出教室。林晓晓却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书包,直到教室里只剩下她和正在擦黑板的李老师。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走到讲台边。
“李老师。”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
李老师回过头,看到是她,温柔地笑了:“是晓晓啊,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林晓晓抬起头,小脸上一片认真:“老师,我……我想问问陆星辰家的地址。”她顿了顿,迅速抛出了那个在路上反复排练过的、最合理的理由,“他前天好像有本练习册不小心混在我的书包里了,他生病了,肯定需要写作业。我想给他送过去。”
这个理由完美无瑕,充分体现了一个优秀班干部的责任心和同学友爱。
李老师果然没有丝毫怀疑,眼中满是赞赏:“晓晓真是个细心又乐于助人的好孩子!老师这就把地址写给你。”她拿出班级通讯录,仔细地抄下地址,递给林晓晓,“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送到就早点回家,知道吗?”
“知道了,谢谢老师!”林晓晓接过那张小小的纸条,紧紧攥在手心,像握着什么重要的通关文牒,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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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林晓晓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开始写作业。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从书包里拿出那个印着雪花鹿的、她最珍爱的卡通信纸本。拧亮台灯,她坐得笔直,开始一笔一画,极其认真地书写。
不是日记,也不是童话,而是一份详尽的“课堂纪要”。
“语文:新学了《秋天》课文,要求背诵前两段。生字:‘叶’、‘片’、‘飞’,每个写五行并组词。”
“数学:学习了10以内的连加,练习题在课本第35页。”
“美术:李老师让下次带一盒新的24色彩色铅笔。”
“音乐:学唱了新歌《小星星》,谱子我附在后面。”
她的字迹工整清晰,条理分明,甚至比平时课堂笔记还要用心。写满了整整两张信纸后,她仔细地沿着折痕将它们叠好。接着,她又打开自己的小猪存钱罐,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拿钱,而是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了两包她最喜欢的、亮晶晶的橘子味硬糖。这是上个星期表现好,妈妈给她的奖励,她一直没舍得吃完。
信纸和糖果被一起放进一个干净的白色小纸袋里,封口处,她还用彩笔画了一个简单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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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林晓晓独自一人来到了一个离她家不算太远的小区。她站在陆星辰家所在的单元楼下,仰头望了望,却没有上去的勇气。楼道里有些昏暗,对她来说像是未知的探险。
正在犹豫时,一位面容和蔼的保安伯伯从门卫室走了出来。
“小姑娘,你找谁呀?”伯伯弯下腰,和气地问。
林晓晓像看到了救星,连忙举起手里的白色小纸袋:“伯伯,您好。我是陆星辰的同学,他生病了,这是他的作业和……一点东西。能麻烦您帮我转交给他吗?他就住在x单元xxx室。”
保安伯伯接过袋子,笑着答应:“没问题!伯伯一定帮你送到!真是个有心的好孩子!”
任务完成,林晓晓心里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有一丝期待。她对着伯伯礼貌地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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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家里,陆星辰正经历着病中的“至暗时刻”。退烧药效过去后,体温再次回升,他浑身无力地瘫在床上,觉得时间慢得像蜗牛爬。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妈妈拿着一个白色的小纸袋走了进来。
“星辰,楼下保安送来的,说是你同学给你的。”
同学?陆星辰一个激灵,挣扎着半坐起来。他接过袋子,一眼就看到了封口处那个笨拙又可爱的笑脸。他迫不及待地撕开,里面是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纸,和两包熟悉的橘子糖。
他甚至不用展开信纸,光是闻到那上面淡淡的、混合着铅笔屑和橡皮清香的味道,就知道是谁了——那是独属于林晓晓的味道。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那工整详尽的“课堂纪要”像一束光,瞬间照亮了他病中混沌的世界。他逐字逐句地读着,仿佛能透过这些文字,看到林晓晓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认真听讲、低头记录的样子。
他剥开一颗橘子糖放进嘴里,那股熟悉又强烈的酸甜滋味在口腔里炸开,奇异地冲刷掉了喉咙的干痛和苦涩。
“妈!我要喝水!我饿了!”陆星辰突然中气十足地喊道,把正准备给他换额头上毛巾的陆妈妈吓了一跳。
在“课堂纪要”和橘子糖的双重“疗效”下,陆星辰的病情仿佛真的好了大半。他精神振奋地按照“纪要”上的内容,开始在脑子里“复习”功课,甚至催促妈妈去给他买一本新的拼音练习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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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活蹦乱跳的陆星辰终于回到了学校。他冲进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个包装得歪歪扭扭、但能看出十分用心的长条盒子,郑重地放到林晓晓面前。
“晓晓!给你!”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星星,“谢谢你给我送‘作业’和糖!”
林晓晓看着那个盒子,没有动。
陆星辰迫不及待地自己动手拆开,里面躺着一支崭新的、笔杆上印着蓝色小恐龙图案的自动铅笔,旁边还配了一盒同样印着小恐龙的笔芯。和他之前送她的发卡、卷笔刀俨然是同一个“系列”。
“我看你的铅笔都快用秃了!”陆星辰邀功似的说,“这个好看吧!跟你头发上那个一样!以后你用这个写字,肯定更漂亮!”
林晓晓看了看那支可爱的恐龙铅笔,又看了看陆星辰那充满期待、甚至带着点紧张的脸,沉默了几秒钟,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低声说了句:“谢谢。你的病好了吗?”
“全好了!”陆星辰一拍胸脯,随即又凑近些,压低声音,用一种分享惊天秘密的语气说,“晓晓,我妈妈说,我们这叫建立了牢不可破的‘革命友谊’!”
林晓晓:“……” 她不是很明白“革命友谊”具体是什么意思,但看陆星辰那郑重其事、与有荣焉的样子,似乎是一种非常厉害、非常坚固的关系。她低下头,把新铅笔小心地放进了文具盒里最显眼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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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在病床上反复研读那两份“课堂纪要”真的起了作用,也或许是那份“革命友谊”带来了神奇的动力,病愈后的陆星辰在学习上,竟然呈现出一种“痛改前非”的势头。
他写字虽然依旧算不上好看,但至少能安安稳稳地待在格子里了;上课虽然还是会走神,但当林晓晓看过来时,他能立刻收敛,努力跟上老师的节奏。
紧接着的一次课堂拼音小测验,陆星辰紧张得手心冒汗。他努力回想林晓晓那工整笔记上的细节,笔下的字母似乎也听话了许多。
测验纸发下来——一个鲜红的“87”分!
虽然不是顶尖,但这是他入学以来,在正式的语文测验中取得的最高分!那红色的数字像一团火,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兴奋神经。
他拿着测验纸,几乎是蹦到林晓晓面前,把纸举得高高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晓晓!你看!87分!我考了87分!”
林晓晓看着那个分数,又看看陆星辰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她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嗯,进步很大。”
这句“进步很大”,对陆星辰而言,堪比世界上最动听的赞美。他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把那张文具盒大小的测验纸小心翼翼地抚平,夹进了他最宝贝的《奥特曼大全》书里,决定要永久珍藏。
放学路上,陆星辰的嘴就没停过,从拼音字母聊到奥特曼的新形态,快乐的情绪感染着周围的空气。走到小区门口,他忽然又从书包里神秘地掏出一枚今天劳动课上,因为他主动帮忙打扫卫生,李老师奖励给他的银色小星星贴纸。
“这个也给你!”他郑重地递过去,像是在完成某个重要的仪式,“庆祝我……庆祝我们的‘革命友谊’取得阶段性胜利!”
林晓晓看着那枚在夕阳下闪着微光的银色星星,又看了看陆星辰那无比认真、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眼神,这次,她没有丝毫犹豫,接了过来。
她打开那个蓝色的笔记本,在之前那颗红色星星和金色星星的旁边,工工整整地贴上了这枚新的银色星星。
红、金、银,三颗小星星在蓝色的背景下紧紧挨着,像是一个微小而坚定的星座,记录着这个秋天里,一场流感带来的、关于友谊和成长的小小奇迹。
陆星辰看着那三颗并排的星星,心里像是被蜜糖填满了,甜得发胀。他忽然觉得,生病好像……也不全是坏事。
秋风带着凉意,卷起地上的落叶。两个小小的身影,带着各自的心事和满足,并肩走向家的方向。
一种名为“革命友谊”的纽带,在药水、信纸和橘子糖的味道中,悄然系紧,坚韧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