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第三个星期五,康复中心的银杏树正在落下今年最后一批金叶。陆星辰蹲在庭院里调整导盲机器人的履带,晨露浸湿了他卷起的裤脚。林晓晓正在二楼观察室准备测试协议,窗外突然传来孩子们惊喜的欢呼——「星轨一号」正平稳地循着铺满落叶的小径行进,履带碾过银杏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秋天在低声絮语。
“初始路径校准通过。”林晓晓对着麦克风说,视线透过单向玻璃追随着机器人的行动。记录册上已经记下七项环境参数,从晨间湿度到路面摩擦力系数。
年近六旬的康复师陈主任走近观察台,花白的眉毛微微挑起:“这就是那个用星星导航的小家伙?”他指尖轻触监控屏幕,画面里机器人正灵巧地绕开突然滚来的皮球,“比上周来测试的超声导盲仪灵活得多。”
陆星辰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和些许喘息:“陈老师,可以开始第一组对比测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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测试区被布置成日常街道的微缩景观。盲道中断的岔路口、突然打开的消防门、临时停放的自行车——十个精心设计的障碍点隐藏在各处。五位视障体验者戴着眼罩站在起点线,他们将在不同导盲设备的辅助下完成路线。
第一位体验者是曾在音乐厅开过独奏会的钢琴调律师。当他握着「星轨一号」的导向杆迈出第一步时,林晓晓不自觉地攥紧了记录板边缘。机器人的投影仪在路面投出淡蓝色的光带,如同在地上流淌的银河。
“右前方两米有台阶。”陆星辰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几乎同时,调律师的导盲杖精准地触到台阶边缘。
观察室里响起轻轻的掌声。陈主任在评估表上写下“预警精度±0.1m”,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是春蚕食叶。
第三位体验者让所有人捏了把汗——这是个先天失明的初中生,对新技术既好奇又恐惧。当机器人突然改变导航模式时,他紧张地松开导向杆。就在这瞬间,「星轨一号」的投影光带突然变成跳跃的音符图案。
“检测到心率异常。”林晓晓快速切换着监控画面,“启动了b-3安抚程序。”
少年慢慢蹲下身,手指轻触地上的光影音符,突然笑出声:“像踩在钢琴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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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斜照进康复训练室时,他们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挑战。最后一位体验者是位退休测绘工程师,失明后依然保持着对方向的执着。当机器人提示“请左转15度”时,他固执地停在原地:“北极星方位应该是178度,不是175度。”
陆星辰从控制台前抬起头,与观察室里的林晓晓隔窗相望。她立即调出星历表,指尖在触控屏上快速滑动:“他说的没错,今日磁偏角修正值应该是+3度。”
整个团队陷入沉默。导航算法的基础假设被当场质疑,就像地基被抽走了一块砖。
暮色渐沉时,测绘工程师拄着盲杖敲开控制室的门。他摊开掌心,里面是枚磨损严重的铜质指南针:“这是我年轻时用过的。真正的导航,不能只相信机器。”
那个夜晚,康复中心的天台格外寒冷。陆星辰拆开机器人外壳重新布线,林晓晓在星图软件里加入人工校准接口。当北斗七星升到天顶时,他们终于找到解决方案——在自动驾驶模式外,增加“导师导航”选项,让使用者可以像老航海家那样手动修正航向。
“就像学骑车。”她往冻僵的指尖呵着白气,“先要有人扶着后座。”
他递过暖宝宝,看见她睫毛上凝着细小的霜花:“等熟练了就能独自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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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新人才选拔赛的初选日恰逢寒潮过境。省科技馆的展厅里,一百多个参赛项目像浓缩的未来图景。当评委组停在「星轨导航」展位前时,陆星辰正在演示手动校准功能。
突然的断电让全场陷入黑暗。应急灯亮起前那三十秒,其他展位传来慌乱的声响,唯有他们的展台依然稳定运行——机器人胸口的投影仪在黑暗中投出清晰的星图,如同暗夜里的灯塔。
“这是计划中的演示环节?”评委组长扶了扶眼镜。
林晓晓从容切换电源模式:“只是日常故障模拟。”
他们展示的数据让评委组停留了远超规定时间。康复中心的测试记录、误差分析报告、甚至那位测绘工程师手写的修正建议,都被精心装订成册。当看到“单日导航误差<0.5%”时,有位评委轻声赞叹:“这已经接近专业级水准。”
黄昏时分公布晋级名单时,他们听见了意料之中的项目编号。但更大的惊喜在后面——评委组特意要求留下详细联系方式,说是要为明年的国际青少年创新大赛储备种子选手。
回程的地铁上,林晓晓靠着车窗浅眠。陆星辰注意到她手心里还攥着那枚铜指南针,指针在隧道灯光下微微颤动。他悄悄调整姿势,为她挡住对面座位的刺眼灯光。
车窗外流动的广告牌映在她安静的睡颜上,像是一场无声的电影。某个瞬间她忽然惊醒,发现肩上披着他的外套,而他在本子上画的新算法结构图,已经悄悄融入了指南针的图标。
“下次测试,”她轻声说,“应该增加雨雪天气模拟。”
他点头,在备忘录记下这条时,地铁正好驶出隧道。满城灯火倾泻而进的刹那,仿佛万千星辰落入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