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缕苍白的月光从高处的窄窗斜斜洒入,映照出空气中缓慢浮动的细微尘埃。存放着的古老器物在阴影中静默着,如同沉默的见证者。
艾瑞克背对着门口,正检查着一个陈列架上的封印符文,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那股熟悉的、始终让他的心跳为之失衡的气息弥漫开来,他的脊背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僵。
“时间到了,这里就交给我吧。”
奈亚侧身为艾瑞克让开门口。
“奈亚……”艾瑞克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奈亚缓缓转过身,对上艾瑞克那双总是盛满温柔与忧郁的眸子。
几天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些,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与挣扎。
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种无声的张力在弥漫。
曾经最亲密的恋人,此刻却连普通的问候都显得艰难。
“艾瑞克会长,”奈亚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是她惯有的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冷了几分,试图筑起一道安全的防线,“现在是值守时间,如果没有公务,请离开。”
艾瑞克向前迈了一小步,却又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绊住般停了下来。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却只干涩地挤出一句:“你……最近还好吗?”
奈亚的心像是被细微的针尖刺了一下。
为什么一副悲伤忧郁的样子呢?
难道不是他提出的分手吗?
甚至连正当的理由都没有给出。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指尖却悄悄掐入了掌心。
“很好。不劳艾瑞克会长费心。”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艾瑞克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脸上,仿佛想将她的模样深深刻印,那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眷恋。
他几次张开口,呼吸微微急促,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想要说什么——
“Ladies and gentlemen,this is 耳贝。”
伴随着一阵魔性的音乐,耳贝扭着一段更魔性的舞蹈进了阁楼。
他从身上一堆叮当响的贝壳里拿出一个,行了个绅士礼后递给了奈亚。
奈亚伸手接过,疑惑究竟是谁这么晚了还给她打耳贝。
她打开贝壳,将它凑到耳边。
下一秒,奕欣那清亮又带着点夸张哀怨的声音,如同一道活泼跃动的溪流,毫无预兆地冲破了阁楼内凝滞压抑的空气,清晰地涌入她的耳中: “奈亚学姐,你到阁楼上了吗?我已经到宿舍了,等会就要开始写作业了,钱进老师布置了好多,光是看见那些还没开始写我就累了啊啊啊~”
几乎是瞬间,奈亚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相应的画面——奕欣肯定是一回到宿舍就把自己摔进了椅子里,对着摊开的作业本和厚厚的魔药学笔记,小脸皱成一团,眼神哀怨得像被抛弃的小动物,说不定还会夸张地趴在桌子上打滚,发出类似“作业好多不想写”的呜咽……
“这个家伙……”奈亚极轻地、几乎无声地低语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丝毫责备。
那原本微微抿紧、甚至带着一丝僵硬的嘴角,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
将耳贝还回去,奈亚又看向了艾瑞克,等待着他还未说出口的解释。
艾瑞克刚刚被打断,又开始犹豫要不要说出那些被深埋在心底的话,但看着奈亚接到电话后明显好转的心情,他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涩。
“家族那边……”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却又在下一秒猛地刹住,硬生生转开了话题,声音变得有些急促而突兀,“……萌学园最近的事务还挺多的,你……你要多注意休息。”
这话语苍白无力得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奈亚的心随着他刚才那句突兀起头的“家族那边”猛地一提,一股莫名的期待瞬间攫住了她!
她几乎以为他终于要解释那场突如其来的、毫无理由的分手了!
可那期待升腾不到半秒,就被他生硬的转折狠狠摔碎。
期待落空,摔得生疼,转化为尖锐的失望和委屈。
他到底还要这样多久?
每次出现,都用这种饱含深情的眼神看着她,欲言又止,却从不给她一个真正的答案,只是反复地用钝刀子割她的心。
“艾瑞克会长如果只是要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语,”奈亚的声音更冷了,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微颤,她别开视线,不再看他,怕自己会失控,“那么现在说完了,你可以走了。我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转过身,假装继续去检查那些符文,留给艾瑞克一个疏离而僵硬的背影。
艾瑞克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剧烈的痛楚。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肩膀,最终却无力地垂落。
他知道自己又搞砸了,他又让她难过了。
那些真正的原因像巨石一样压在他的胸口,家族的压力、父亲的警告、那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他一个字也不能说。
他不能将她拖入那片泥沼。
最终,他所有的挣扎和爱意,只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好。你……保重。”
脚步声缓缓响起,沉重而缓慢地远离,最终消失在楼梯口。
直到确认他彻底离开,奈亚紧绷的肩膀才骤然垮塌下来。
她缓缓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冷古老的陈列架上,试图用那凉意压下眼眶里汹涌的热意和心口那股酸涩的疼痛。
每一次短暂的相见,都像是一场无声的凌迟,他用他的欲言又止给她希望,又用他的沉默和逃离将她推入更深的失望。这比直接的拒绝,更让她伤心。
“Ladies and gentlemen,this is 耳贝。”
刚刚离开没多久的耳贝去而复返。
奈亚接过贝壳,果然又是奕欣的声音从中传出。
“学姐我拿出作业本了,我是不是效率很高?刚刚忘记跟你说了,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坚尼和蓝宝,他们热情地送了我两份今天食堂的新品熊熊蜜糖吐司,我觉得味道还不错诶,让耳贝也你送过去一份!”
还没等她把贝壳还回去,耳贝就递过了一个食品袋和又一个贝壳。
“学姐你快尝尝,真的很好吃!就是听他俩说排队的人很多不好买到,你喜欢的话我让他俩明天再给我们带!”
奈亚摇头失笑,恐怕这两份根本就不是坚尼和蓝宝的热情赠送吧。
奈亚抬眼,看见耳贝一手撑头靠在墙上,另一只手里拿着好几只贝壳,正排着队等她接听。
“学姐你尝了吗?好吃吗?我现在又把笔也拿出来了,学习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小菜一碟啦,看我征服魔药学作业!”
“我真的真的要开始写作业了哦,哎呀我好忙,忙得都没有时间想学姐了。学姐一个人在阁楼会无聊吗?无聊的话记得想我哦,想我会给学姐带来乐趣!”
“我就知道你在想我!没办法,奕欣大王的魅力太大,迷的奈亚学姐神魂颠倒。”
“你问我有没有想你吗?我这么忙怎么有时间嘛。你要多多想我,把我那份也一起想了。”
“学姐因为想我而一个人躲在阁楼哭唧唧吗?没事啦没事啦,明天早上就可以见到我了。我将敞开我温暖的胸怀,可怜的,因为思念我而哭泣奈亚学姐啊,快快投入奕欣大王的怀抱吧!”
……
奕欣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在阁楼内响起,回荡在这片凝固的空间,搅散了一屋子的寂静。
这些话语,这些情绪,更像是一束温暖而坚定的光,柔和却不容抗拒地照进了奈亚心中那片被冰冷和悲伤悄然占据的角落。
那些沉重而黏稠的情绪,那些关于过去、关于无奈、关于离别的苦涩,在这接二连三、生机勃勃的声音“轰炸”下,竟显得有些……无处遁形,甚至微微褪色。
奈亚背靠着冰冷的陈列架,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淤积在胸口的、带着寒意的郁气,在不知不觉中随着这口气缓缓吐出,消散无踪。
她一直微微蹙起的眉心早已彻底舒展,冰蓝色的眼眸中重新漾起了清浅而真实的光泽,那是一种被强行从悲伤中打捞出来的、带着点茫然的柔软。
阁楼似乎不再那么空旷逼人了。
那些古老的器物依旧沉默,但空气不再沉重得令人窒息。
因为奕欣的声音仿佛还悬浮在空中,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个微小而温暖的音符,跳跃着,包裹着她,织成了一张无形却坚韧的网,轻轻托住了她险些下坠的情绪。
她轻轻收拢手指,将纸袋握紧,里面的吐司早已凉透,却又传递出坚定不移的温暖,一如那个晚上,奕欣递到她手中的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