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寒风卷过汝南平原，刮在脸上如同钝刀切割。但比这天气更冷的，是自从洛阳探子带回那个血雨腥风的消息后，一直盘踞在我心头的寒意。董卓的暴行，如同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不仅仅是因为对汉室倾颓的愤慨，更因为一种历史的无力感——我知道这一切会发生，却无法在它发生时，以雷霆之势将其碾碎。
这种无力感，必须用力量来打破！
今日，平舆城外最大的校场，旗幡招展，甲胄鲜明。我麾下四万大军，除必要的守备部队外，尽数列阵于此。黑色的军阵如同钢铁丛林，肃杀之气冲散了冬日的萧索。长矛如林，反射着惨淡的天光，刀盾厚重，透着重金属的冷硬。骑兵居于两翼，战马喷吐着白雾，不安地刨着蹄子。
我一身玄甲，外罩猩红织锦披风，在许褚、张辽、高顺、陈到、纪灵等一众将领的簇拥下，大步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陈宫、阎象等文官亦紧随其后。寒风卷起披风，猎猎作响。
站在高台边缘，俯瞰着下方数万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我能感受到他们目光中的好奇、敬畏，以及被严格操练后凝聚起来的煞气。他们是我在这个乱世安身立命的本钱，也是我未来野心的基石。今天，我要给这把即将出鞘的利刃，注入灵魂，指明方向！
我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运足中气，声音如同沉雷，借助高台的地势，清晰地传遍整个校场：
“将士们！”
仅仅三个字，下方原本细微的嘈杂声瞬间消失，数万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全场鸦雀无声，只有旗帜在风中舞动的扑啦声。
“你们可知，我等在此严寒之中，日夜操练，秣马厉兵，所为者何？！”
我没有等待回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比的沉痛与愤怒：
“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吃饱穿暖，不受人欺辱吗？是！”
“是为了博取功名，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吗？也是！”
“但，今日，我要告诉你们一个更紧迫、更重大的理由！一个关乎我大汉国运，关乎天下苍生，也关乎我等手中刀枪，是为何而挥动的理由！”
我停顿了一下，让肃杀的气氛更加凝聚，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你们或许已有耳闻！就在我们离开不久的都城洛阳，发生了一场亘古未有的惨剧！一场人神共愤的暴行！”
“国贼董卓，西凉匹夫，凭借手中刀兵，窃据神器，祸乱朝纲！他——倒行逆施，悍然废黜了并无过失的少帝陛下！将其贬为弘农王！”
下方军阵中传来一阵压抑的惊呼和骚动。废立皇帝，对于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的冲击都是巨大的。
“这，还不是全部！”我的声音如同泣血，带着无尽的悲愤，“他——鸩杀国母何太后！及少帝陛下，使其暴毙宫中，竟不许发丧，草草掩埋！人伦尽丧，天地不容！”
“轰！”军阵中的骚动更大了，士兵们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和极大的愤怒。弑杀国母，这是挑战人伦底线的罪行！
“他——纵容麾下西凉虎狼，在洛阳城中烧杀抢掠，奸淫妇女！公卿府邸被洗劫，皇室公主受凌辱，富庶帝都，顷刻间沦为鬼蜮！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尸横遍野！”
我每说一句，声音就高昂一分，怒火就炽烈一分。我将探子回报的，以及我所知道的历史上董卓的暴行，用最激烈、最富感染力的语言倾泻出来。
“忠臣义士，稍有不从，便遭屠戮！执金吾丁原，为国除奸，其义子吕布，认贼作父，弑主求荣，投靠董卓，助纣为虐！”
“四世三公的袁氏，我的叔父太傅袁隗，如今在洛阳，亦需仰其鼻息，忍辱偷生！”
“名士大儒，纷纷逃离！稍有血性者，如袁绍、曹操，亦被迫亡命天涯！”
我的话语，勾勒出一幅洛阳地狱般的景象，一个暴虐无道、践踏一切纲常伦理的国贼形象，清晰地呈现在每一位士卒面前。
“将士们！”我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西北洛阳方向，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告诉我！如此国贼，该当如何？！”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股压抑到极点的怒火终于被彻底点燃！
“杀！”
“杀！”
“杀！”
先是前排的军官，然后是所有的士卒，数万人同声怒吼！声浪如同海啸，排山倒海般席卷整个校场，震得脚下的高台都在微微颤抖！士兵们用力顿着手中的兵器，发出铿锵的金属撞击声，与怒吼声汇成一股毁灭一切的洪流。张辽、高顺等将领，亦是满面怒容，手按剑柄，目光喷火。连一向沉稳的陈宫、阎象，此刻也是须发戟张，激动不已。
我任由这愤怒的咆哮持续了片刻，才缓缓举起手臂。
怒吼声渐渐平息，但数万双眼睛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不错！杀！”我声音沉静下来，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董卓不除，国无宁日！董卓不灭，民不聊生！我袁术！世受皇恩，位列封疆！今日在此，对天起誓，对尔等起誓！”
我举起长剑，朗声宣告，声音传遍四野：
“必统尔等忠勇之士，砺兵秣马，待时而动！他日，若天下义旗并举，共讨国贼，我袁术，必为先锋！亲率尔等，挥师北上，直捣洛阳！擒杀董卓，夷其三族！以慰少帝、太后在天之灵！以雪我大汉之耻！以安天下万民之心！”
“匡扶汉室！讨伐国贼！”我振臂高呼。
“匡扶汉室！讨伐国贼！”
“追随主公！讨伐国贼！”
台下，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再次响起，声震云霄，士气高昂到了顶点！我看到许多士兵眼中含着热泪，那是被大义点燃的热血，是被愤怒激发的忠勇！
我知道，这一刻，这支军队不再仅仅是为了粮饷而战的雇佣兵，他们被注入了一种名为“大义”的灵魂。尽管这“大义”之中，掺杂着我个人的野心，但在此刻，它是纯粹而炽热的。
检阅在激昂澎湃的气氛中结束。各营将领带着满腔怒火和昂扬的斗志，返回驻地，加紧操练。整个汝南军的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回到太守府（我已将袁府正厅改为处理军政要务的太守府），我心中的激荡仍未平息，但更多的是一种冷静的谋划。
“公台！”我看向身旁因激动而面色潮红的陈宫。
“主公！”陈宫拱手，眼神锐利。
“今日校场之言，绝非空谈！讨董之势，已成必然！我们不能落于人后，更不能无声无息！”我沉声道，“我要你，即刻起草一篇讨董檄文！”
我踱步到悬挂的地图前，语气斩钉截铁：“檄文要点有三！”
“其一，历数董卓之罪！废立弑后，虐杀忠良，荼毒百姓，秽乱宫闱，将其暴行恶迹，桩桩件件，昭告天下！用词要狠，要烈，要激起天下人共愤！”
“其二，申明大义！强调我辈讨董，乃为匡扶汉室，拯救黎民！占据道德制高点，让天下忠义之士，闻风响应！”
“其三……”我顿了顿，目光深邃，“匿去我汝南之名，或仅以‘忠义之士’、‘关东义士’名义发出！眼下我军新成，尚需时日巩固，不宜过早成为董卓的眼中钉，肉中刺！但要确保檄文能迅速传遍各州郡！”
陈宫心领神会，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主公高明！此檄文一出，如同投石入水，必起波澜！既能彰显主公大义，又不至立刻引火烧身。宫，这就去办！必使此文如烈火燎原，让董卓老贼，寝食难安！”
陈宫领命，立刻回到书房，焚膏继晷，奋笔疾书。
不过一日，一篇文采斐然、辞气磅礴、字字如刀的讨董檄文便已草就。我仔细看过，文中将董卓比为王莽、赵高，将其罪行揭露得淋漓尽致，读之令人发指，同时又高举忠义大旗，呼吁天下英雄共举义兵，清君侧，靖国难。通篇未提我袁术之名，却将“关东义士”、“忠良之后”的身份暗示得恰到好处。
“善！大善！”我击节赞叹，“立刻命人抄录百份，不，千份！通过各路商队、游侠、信使，以最快速度，散发至冀州、兖州、豫州、青州、徐州……乃至荆州、扬州各地！我要让这檄文，传遍天下！”
“诺！”
接下来的日子，一篇篇抄录好的檄文，如同带着火焰的种子，从汝南悄然出发，通过各种渠道，流向四面八方。
起初，是暗流涌动。各地州郡的官员、豪强、士人，在私下的聚会中，开始传阅、议论这篇不知从何而来的檄文。董卓的暴行被系统地、血淋淋地公之于众，激起了巨大的愤慨和恐慌。
很快，这股暗流变成了明面上的波涛。
先是东郡太守桥瑁，率先公开响应，他依照檄文内容，诈作京师三公书信，发檄文传至各州郡，陈述董卓罪恶，呼吁义兵勤王。这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冀州，渤海太守袁绍，在得知我（虽然他可能不知道檄文源头在我）已在汝南聚兵数万，并听闻檄文内容后，终于不再隐匿，他利用其“四世三公”的声望，率先在渤海举起反董义旗！天下士人，多有归附！
紧接着，逃到陈留的曹操，散家财，合义兵，率先举起讨董旗帜，并向天下发出矫诏，号召诸侯共讨董卓！
山阳太守袁遗（袁绍堂兄）、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刘岱、河内太守王匡、陈留太守张邈、广陵太守张超、济北相鲍信……一时间，关东（指函谷关以东）各州郡牧守、豪强，如同雨后春笋般，纷纷起兵响应！他们或出于忠义，或出于自保，或浑水摸鱼，但无一例外，都打起了“讨董勤王”的旗号！
天下震动！
原本历史上，讨董联盟的形成需要一个过程，但在我这篇提前发出、精准点燃天下怒火的檄文推动下，这个过程被大大加快了！关东大地，旌旗蔽日，刀兵四起，共同指向了洛阳的董卓！
消息传回汝南，太守府内，我与陈宫、阎象等人相视而笑。只是，我的笑容深处，藏着一丝冷冽。
“主公，讨董之势已成！我等是否也该亮明旗号，挥师西进了？”纪灵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我看着地图上那些纷纷扬扬标注出来的诸侯旗帜，缓缓摇头。
“不急。让他们先去试试董卓西凉铁骑的锋芒吧。”我冷静地说道，“传令下去，我军继续加紧备战，向颍川、南阳方向徐徐施加压力，但主力，按兵不动！”
“我们要等，等一个最佳的时机。也要让这天下人看看，谁，才是真正能力挽狂澜之人！”
檄文之火已燃起冲天烈焰，接下来，就是如何在火中取栗，将这“大义”之名，实实在在地转化为我袁公路的霸业之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