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大营的喧嚣与浮躁，并未因时间的推移而稍有缓解，反而如同酝酿中的风暴，愈发显得压抑。我稳坐中军，手握粮草调配之权，冷眼旁观着这出名为“讨董”的大戏。张合与高览已开始着手募兵，凭借我给予的权限和资源，进展颇为顺利，一支以河北流民和联军中不得志的老兵为骨干的新军正在成型。这让我在联军错综复杂的势力版图中，又悄然增添了一块属于自己的砝码。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这一日，我正在帐中与陈宫商议如何进一步利用粮草职权，暗中拉拢、分化其他诸侯麾下的中下层军官，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喧哗与马蹄声，伴随着士兵的惊呼和呵斥。
“孙将军回来了！”
“是孙破虏（孙坚被拜为破虏将军）！”
“看这架势……似是败了？”
我与陈宫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果然如此”的神色。陈宫低声道：“主公，孙文台性情刚烈，此番败归，恐会迁怒于人。”
我冷哼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袍，镇定自若：“无妨，早有准备。且看他如何发作。”
话音刚落，大帐门帘被人粗暴地一把掀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硝烟味率先涌入，随即，一身征尘、甲胄上甚至带着未干血渍和刀箭划痕的孙坚，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大步闯入帐中。他双目赤红，须发戟张，脸上混杂着疲惫、愤怒与杀意，死死地盯住了我。他身后，程普、黄盖、韩当等将领亦是满面怒容，手按兵刃，显然是来者不善。
“袁！公！路！”孙坚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我的名字，声音嘶哑如同砂石摩擦，“你好狠毒的心思！好一个总督粮草的副盟主！”
帐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许褚立刻跨步上前，挡在我身前，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铁塔，怒视孙坚。张辽、高顺等人也闻讯赶来，按剑立于帐门处，眼神冰冷。
我缓缓起身，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文台兄何出此言？看你模样，可是前线战事不利？莫非是那汜水关守将华雄，竟如此难缠？”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孙坚怒极，猛地一挥手臂，指向帐外，“我部将士在前方浴血拼杀，死战不退！却因粮草不济，后继无力，方才被那华雄与徐荣里应外合，袭破营寨，损兵折将！这一切，皆因你袁公路，克扣我军粮，拖延拨付，致使我军心涣散，士气低落！你分明是嫉恨我孙文台，故意断我粮道，欲置我于死地！你这等行径，与那助纣为虐的董卓何异？！”
他这番话，声音极大，显然是刻意要让帐外所有诸侯和士兵都听到，直接将战败的屎盆子扣在了我头上。
我脸上适时地浮现出被冤枉的怒色，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孙文台！你休要血口喷人，颠倒黑白！你战败失利，不思己过，竟敢污蔑本官掣肘于你？真是岂有此理！”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盟主袁绍带着曹操、张邈等一批诸侯“适时”地赶到了。袁绍一进帐，便摆出一副公允持重的模样，皱眉道：“文台，公路，何事在此争执？大敌当前，切莫伤了和气。” 但他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算计，却没有逃过我的眼睛。他巴不得我和孙坚闹翻，他好从中渔利，甚至借此机会坐实我的“罪名”，削弱我的权威。
“盟主！”孙坚见到袁绍，如同找到了“青天”，立刻将刚才指责我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言辞更加激烈，仿佛我真是那导致他兵败的罪魁祸首。
袁绍听完，沉吟片刻，目光转向我，语气带着几分“劝解”，实则暗藏机锋：“公路啊，文台在前方拼命，这粮草供给，确是重中之重。若真有所延误……唉，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你身为粮草总督，责任重大，还需多多体谅前方将士的辛苦才是。”
这话看似打圆场，实则已将“粮草延误”的预设前提抛了出来，隐隐站在了孙坚一边。
我心中冷笑连连，好一个袁本初！果然开始落井下石了！
“盟主！诸位！”我朗声开口，压过帐内的嘈杂，目光锐利地扫过袁绍和孙坚，“孙将军指责我克扣粮草，致使他战败。此乃弥天大谎！我袁术既受此重任，岂敢因私废公，贻误军机？！”
我转向孙坚，步步紧逼：“孙文台，你口口声声说我克扣你粮草，那我问你，自你出兵以来，我先后分三批，拨付与你军粮秣共计多少？！”
孙坚一怔，他怒气冲冲而来，哪里记得具体数字，只是梗着脖子道：“数量不足，拨付迟缓！皆是事实！”
“你不记得，我这里却有清清楚楚的账目！”我猛地从案几上抽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竹简，用力展开，声音清晰地念道，“建安元年二月初七，拨付孙坚所部粮五千斛！二月十五，再拨五千斛！二月廿三，又拨五千斛！总计一万五千斛！按照你部上报兵马数额，这些粮草，足以支撑你部半月之用！而你，从出兵到败归，不过旬日！何来粮草不济之说？！”
我每念一个数字，声音就高昂一分，账目清晰，时间明确，掷地有声！
孙坚的脸色微微一变，原本就有些阴沉的面庞此刻更是蒙上了一层阴影。他身后的程普、黄盖等人也都不禁流露出些许的不自然，他们相互对视一眼，似乎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忧。
要知道，孙坚此次出征原本不过只有三千人马而已。但他仗着这粮草并非自己所有，便不断地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军队规模。然而，如此一来，粮草的消耗速度自然也大大增加，导致如今出现了粮草不足的情况。
而这，恰恰给了华雄等人可乘之机。华雄本就勇猛异常，如今得知孙坚粮草短缺，更是如虎添翼，气势如虹。
反观袁绍等人，他们此时却是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惊愕之色。显然，他们完全没有料到我竟然会有如此详细的记录，将孙坚的一举一动都摸得如此透彻。
“你……你拨付的粮草，质量低劣，多有霉变！如何能食？！”孙坚强辩道，但气势已然弱了三分。
“质量低劣？”我嗤笑一声，又从案上拿起几份文书，“这是兖州刘岱、河内王匡等部接收粮草后的回执，皆言粮草无虞！为何独独你孙文台部，收到的就是霉变之粮？莫非是有人中饱私囊，或是保管不善，却来嫁祸于我？！”
我这话极为诛心，直接将问题引向了孙坚内部管理不善甚至贪污的可能。
“袁公路！你休要狡辩！”孙坚被我连番质问，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拔出腰间古锭刀，寒光一闪，“分明是你这小人暗中作梗！今日我必杀你，以祭我阵亡将士英魂！”
“你敢！”许褚暴喝一声，如同虎啸，沧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刀，横身挡在我面前，与孙坚针锋相对。张辽、高顺也瞬间兵刃出鞘，帐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大战一触即发！
“住手！”
“文台不可！”
袁绍、曹操等人连忙上前劝阻，将孙坚拉住。袁绍更是“痛心疾首”地对孙坚道：“文台！万万不可！公路纵有不是，亦是我联军副盟主，岂可擅动刀兵？此非解决之道啊！”
他看似在劝架，但那语气，分明是在暗示孙坚，我袁术确实“有不是”。
我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知道今天不可能真的动手，但关系已然破裂。我收起账目，面无表情地对孙坚道：“孙文台，你轻敌冒进，不听劝告，致有汜水关之败！不思反省，反而迁怒他人，甚至欲行凶于中军大帐！此事，我定会禀明朝廷，求个公道！至于粮草，此后你部所需，皆按联军统一规制，依律拨付，绝无特殊！送客！”
我直接下了逐客令。
孙坚怒视着我，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但他也知道今日讨不了好，最终狠狠一跺脚，收起刀，对着我厉声道：“袁公路！今日之辱，我孙文台记下了！你我之间，没完！”说罢，带着程普等人，怒气冲冲地摔帘而去。
袁绍看着孙坚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我，叹了口气，假意安抚道：“公路，文台性子急，此番又新败，言语冲撞之处，你多担待。” 但他眼神中那一丝得意，却难以掩饰。
“盟主放心，术，心中有数。”我淡淡回应。
袁绍等人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便也告辞离去。
帐内恢复了安静，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硝烟味。
陈宫低声道：“主公，与孙坚彻底撕破脸，恐非善策。袁本初似乎有意拉拢孙坚。”
我走到帐边，看着孙坚离去的方向，冷笑道：“撕破脸又如何？孙坚这等猛虎，难以驾驭，早晚反噬。袁绍想拉拢他？正好！让他们去狗咬狗！孙坚经此一败，实力受损，又与我交恶，除了依附袁绍，他还有别的选择吗？而袁绍得了孙坚，看似实力增强，实则要时刻提防这头猛虎的反扑，还要分担供养他的压力，未必是好事！”
我顿了顿，语气转为深沉：“经此一事，也让联军诸公看清，我袁术，不是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想往我头上扣罪名，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这粮草大权，我握得更稳了！”
正如我所料，此后数日，袁绍果然频频召见孙坚，嘘寒问暖，补给军械，甚至私下许诺诸多好处。孙坚新败之余，又与我势同水火，面对袁绍抛出的橄榄枝，半推半就之下，很快便倒向了袁绍一边。酸枣大营的势力格局，悄然发生了变化，形成了以袁绍（拉拢了孙坚、张扬等）为一派，我自成一派，以及其他诸侯或观望或依附的复杂局面。
然而，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和算计之中。讨董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表面的联盟之下，是更加激烈的暗斗。而我，已然在这混乱的棋局中，为自己争得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位置。接下来，便是继续稳坐钓鱼台，看着他们如何表演了。